文 陆文龙
常熟北郊的福山是座千年古镇，历来为常熟乃至江南的军事重镇。镇上主要有4条街道：南街、北街、东湾街和西湾街。四街相交成“十”字形，会于“护桥街”北端。
护桥街是南街北端的延伸段，街名冠以“护桥”二字，盖与南端的护城河桥有关。而此桥又与福山城有关。
福山旧时有城。据民国初丁祖荫主编的《重修常昭合志》（以下简称“合志”）卷三《建置志》之“城垣”条载：“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侍郎胡宗宪平倭患后，设副总兵驻福山港，常熟知县冯舜渔筑城”
明末，福山城先后设兵马总把、守备、游击等机构。至清代道光二十三年，设总兵，建总兵公署。“福山城周四里，为三门。”这“三门”是南门、北门和东门。南门在今“龙达飞”服装厂处；北门在老“南苑”茶馆前。一条南街将两座城门连接。纵贯福山城南北，全长约500米。这条南街，之前亦作城内驻军出入之通道，道两侧有许多军事设施和建筑。道东之南端有练兵场，练兵场周围都是兵营。兵营后边是总兵公署（亦称“镇台衙门”），公署往北是“战河”，是专供战马饮水的池塘，故也称“饮马河”，此河至今犹存。池西有里城河，两河相连，上筑堤坝，称“战河坝”，南街从坝上过。此外，公署东有荷花池，东北角有海防厅和火药库。
“战河”后面有一条东西向的横街，与南街相接，呈“丁”字形，往东通往东门，故称“东门街”。
穿过东门街是一座古庙，名“双忠庙”，门临南街。此庙建于明万历年间，清康熙间张光斗重建，乾隆间又增修，主供唐张亚夫、雷万春，另供张巡、许远神位。
南街西侧，前有洗马池，后有小校场；再西，则是南北向的里城河了。
福山总兵城今已不存，但福山南街犹在。这条古老的街道见证了昔日福山人民乃至常熟人民抗倭防倭，严厉打击侵略者的英雄事迹。就以明朝嘉靖年间为例，《合志》之《兵防志》就有多处记述：
嘉靖三十一年八月，倭犯常熟，突至福山港，知县王鈇率耆民兵逆于尚墅，壮士李安，射死渠魁三人，倭望风遁。
嘉靖三十四年四月，贼（倭寇）入福山港，犯县城，十四日薄城下，流矢毙其二剧酋，遂遁去。
嘉靖三十五年春，贼（倭寇）自太仓经福山，拾得打生弩一张，併力不克挽弦，问城上有弩凡几？或对曰：不下数百张，咋舌不顾，遂往犯江阴。
同年四月，贼舟二十一只，自通州入福山港，四散流劫，杨巷、方桥、王巷、花庄，西至杨舍一带。兵备任环，败倭于南沙野茅洪，斩一百八级。
……
福山作为一座军事重镇，江防要塞。常有上级官员前往视察。福山总兵（镇台）即率众出城迎接。迎接有专门的通道：从南街出发，出南城门、过吊桥――此桥系当年冯知县所建，石桥墩、木桥板、宽3米，后毁。光绪年间总兵杨金龙重建木板桥，邑人称此为“洋桥”。往南1里处有亭，名“接官亭”，总兵大人在此迎接上级官员。
南街北端称“城垛里”，是老百姓进出北城门的必经之地；更兼双忠庙香火旺盛，香客众多，故此处较为热闹。街道两侧有许多民居和店铺。较有名的有“赵庄记粮油行”、“曹家米行”等。据85岁的赵士荣先生回忆，他的九世祖赵天银祖藉河南，是赵匡胤的后代，乾隆年间逃到安徽谋生，后辗转到福山，曾在福山营谋职。祖父赵银福，于清末民初在南街开店经商。1920年，在南街之北端建五开间三进砖木结构的平房，坐东朝西，粉墙黛瓦，正屋两端都有高高的马头墙（也称“风火墙”）。室内概以大青方砖铺地，廊下木格子门窗做工精致，格内镶嵌明瓦（用蚌壳磨成的扑克牌大的薄片，微透明）。整栋房子高大轩敝，人称“赵家屋”。
赵家屋的前一进西临南街，靠北三间相通，为赵家粮油行，兼营土布；南端两间为“盈丰”南货店。后一进中间是四柱大厅，厅后上方挂“积善堂”大匾，当时这大厅主要用于存放粮食。第三进是起居之处。三进正屋间，两侧均有耳房（俗称“玄堂”），中间有天井。从前一进到后天井，都有精致的砖雕塞门，这些砖雕，都是苏州吴县的高手雕镂的作品，赵士荣先生告诉笔者：“当时我祖父开的粮油行位于南街北门的闹市区，水陆交通方便，且买卖公平，所以生意兴隆。到1937年东洋人侵占福山后，福山城惨遭蹂躏，百姓家里的钱粮财物被洗劫一空，受此重创，我家的粮油行便倒闭了。”
毗邻于赵家屋东侧的是“曹家楼”，民国初曹品章建造，三进。前两进为平房，五开间。临街一幢是曹家米行，专营大米、豆饼。第三进是楼房。1937年10月12日，侵华日舰泊于长江涛山下，炮击福山，曹家楼第二进被炸。解放后，曹家楼已拆除翻造。
南街西侧的朱家老屋，位于双忠庙斜对面。坐西朝东，三开间两进，连耳房共8间。据房主人朱俊元先生介绍，此屋是他高祖朱恩相所造，至今已有150余年历史了。朱家屋砖木结构，小巧精致，从中堂到天井亦有“塞门”，门楣上并排镶嵌4块水磨方砖，边长约30公分，其上各浮雕一字，分别为“厚”、“德”、“载”、“福”。砖边上都刻有花纹。
第二进正厅两侧有4庭柱，耳房及厅前走廊都是卷棚形建筑。在室内可看到屋顶的拱形木椽，造型别致美观。
同侧的陶家是著名篆刻家陶石林的故居，位于曹家楼对面。据《印台翘楚》（庞欢主编，归之春、马一超编著）载：“陶石林（1908-1961年），字后子，号飞声，室名研缪斋，常熟福山镇人，赵石弟子，书法篆刻皆承古泥。”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癸酉十二月，萧退庵、陈迦庵、王震、于右任联名为‘虞山赵石泥三弟子苏乐石、黄麟书、陶飞声治印’订润剂；次年甲戌（1934年）秋，吴业禅（厚）拟、贺天健书《研缪斋治印直例》，评价甚高。爱国将领张治中驻军常熟时，陶飞声为之刻‘张治中印’。著有《研缪斋室印存》（钤印本）若干卷存世。”
陶石林先生是赵石的关门弟子，深得恩师的喜爱和真传。他的艺术受到萧退阉、于右任、张治中等名家的推重，可见他在印台的声誉有多高了。
从“城垛里”出北门，门外有护城河桥。据95岁高龄的褚德生先生回忆，此桥是一座独拱石桥，人们称它是“护桥”。当年冯知县造福山城时，南门外建的是吊桥，而这里缘何造石拱桥，已无从查考。笔者猜测，福山城护城河东与福山塘相连，往北里许即是福山港，港外便是长江；往西往北与盐铁塘、烧香浜相通，乘船可到千年古刹大慈教寺。水路四通八达。随着南街商业的繁荣，护城河里进出的船只渐渐增多，涨朝时，大一点的木船不能从桥下过，为便于船只过往，也为方便百姓进出南街，后来在修城时将吊桥改造成石拱桥。据《合志》记载，福山城曾修过4次；万历三十□年杨令涟修；康熙十三年，巡抚马祐捐修；二十一年知县高士鸃（yi）续修；乾隆三十年常熟知县敬华南重修。又据《新发现的<重修常熟福山城记>的修志价值》（《海虞文史》钱文辉著）载：“道光十六年（1836年），常熟知县蓝蔚雯修。”在一次次的修建中，某位先贤根据实际需要，在北门街口建造了这座石拱桥。
北门护桥曾横跨于护城河上数百载，遥想古城当年，城下是静静的护城河，河上架着高高的石拱桥。桥上街上，行上熙攘，人声喧杂；护城河里，粜米船、载货船、小渔船、烧香船东来西往，橹声矣乃……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水乡小城特有的画卷。
据褚德生、赵士荣等前辈回忆，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福山城墙连同那座漂亮的石拱桥渐次塌圮，河道淤塞，总兵衙门也成了一堆废墟。
1930年以后，当地富绅周正扬出资对北城门和护桥街进行了改造，从而开辟了繁华的护桥街商业区。
周正扬，原福山周院（现属张家港市塘桥镇欧桥村）人，他积极参与清末维新，热心乡里的公益事业。福山北城门倾塌后，他出资，在南街西侧城基上建三开间两进相连的平房，砖木结构，坐西朝东，因屋基特高，从街道进屋须登8级石阶。屋内只有木柱而无隔墙。后来此屋出租给街坊赵小五开茶馆，因位于南街，取名“南苑”，并请当地书法家张禹声书写大招牌，悬于门首。南苑既是茶馆又是书场，书厅能容300余人，这里地处闹市，所以茶客众多，生意兴隆。
抗战前夕，国民党政府军（下简称“政府军”），某部工程兵驻福山筑羊福路（羊尖到福山的军用公路），1937年，政府军87师在长江边的陶山筑炮台，在殿山顶筑雕堡，周正扬集资于南苑后的空地造浴室，供工兵洗澡。后87师开赴淞沪抗日前线，周正扬买下此浴室，取名“扬子浴室”，后租给赵小五经营，解放后收归集体经营，直至上世纪末。
北门护桥拆除后，南街与护桥街直接连通起来，成了一条长街。周正扬认为护桥街位于镇中心，大有发展前途，便在街两侧空地或废墟上建造了多幢漂亮的木楼店铺，之后廉价出售或出租给当地商家或居民开店营业，于是，护桥街渐渐成了繁华的商业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比较有名的有“汪根松肉庄”，此店坐东朝西，与南街上的丁家仅一河之隔，后来护城河淤积填平，成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街，街口上方筑楼，名“过街楼”，楼檐挂一口大铜钟，口若脸盘。哪处有火灾，发现者即从楼后木梯上楼敲响警钟。钟声洪亮，远播数里。义务消防人员闻声迅速集合，扛着“水龙”直奔灾地灭火。
另有“范兴兴面饭店”，该店的蟹肉馅馒头和馄饨特别鲜美，名闻四方，为福山一绝。每到秋天，水乡河蟹黄满膏肥。许多到福山游七峰或观斗蟋蟀的客人，都慕名到范家面店品尝蟹肉馅馒头和馄饨，有的还要带回去作礼品送人。
除此以外，还有赵海涛酒店、华友松布店、盛家的“延天龄堂”药店、“庆福南号”以及曹连方银匠铺、陈锡祥南货等店铺。
护桥街南高而北低，略显倾斜。为防行人滑倒，街两侧铺条石，中间侧排青砖，砌成正反“人”字形图案，美观而实用。
为了适应商品货运的需要，周正扬疏浚、拓宽了里城河，并将之与古城外的桑园泾挖通，极大地方便了船只的进出。各商家从水路载运货物，直达扬子浴室后的码头，快捷方便，从而进一步促进了护桥街商业区的繁荣。
可以说，福山南街曾是一条集军事、经济、文化于一体的古街，这条古街历经了400年的沧桑岁月，到解放前已是苍老破旧、容颜不再。当年，周正扬先生若能将眼光放得更远一些，在乡贤富绅中倡导捐资筹款，修复城墙、护桥，疏浚河道，那么今人也许仍能一睹古城的风采，南街也会焕发青春，向世人展示她的丰姿。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