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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湾

文 倪东

常熟小东门塔基桥、三步两条桥、通河桥之间有个三角水湾叫塔湾。顾名思义,塔湾有塔,它与古城东端始建于南宋四面九层的方塔素有“湖映双塔”之称。如今方塔已成为古城标志性建筑。塔湾还在,小桥、流水、人家、杨柳、泡桐树,可塔湾里的塔早已倒塌,不见踪影。

外婆的家就在塔湾里。老房子黑色小瓦,五柱木门,古色古香。屋前是一条狭长的石子街。屋旁有一块空场,临河。是附近居民晾衣服,晒被子的好场所。冬天,人们喜欢靠在墙角里避风,晒太阳,取暖。到了夏天,太阳落山后,人们拿着水桶在河边慢条斯理地提水,刚下过雨,河水涨得很满,取之不尽。一桶桶水浇在场地上,降温。从家里搬来竹椅、板凳。点上蚊香,坐着或躺着纳凉,谈论山海经,享受从塔湾里吹来的丝丝凉风。

夜幕降临,水湾静悄悄。河边的驳岸就是船舶停靠的临时码头。一个身穿蓝底百花小褂的船女摇着航船过来了,水声、橹声,美妙无比。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抛锚了。收起船橹,橹板浮出水面,水珠滴滴答答,船在塔湾只停靠片刻。她青春曼妙,宛如水中盛开的荷花,风情万种。她提着桅灯,在船篷里探出上半身来,招了招手。哦,一个正在乘凉的小伙子微微涨红了点脸,便吸引而去。他一个箭步跳上船,船晃动了一下,起锚。用竹篙对着驳岸使劲一撑,竹篙一弯,船首偏向河心,船夜航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船尾与她一起摇船。吱嘎,吱嘎,橹板划水,轻舞水波,船在水中悠悠而行。他俩甜甜蜜蜜,身体随着船橹摆动的节奏而起伏,脚步合拍,默契,和谐。摇呀摇,一直摇过塔基桥。

后门有水栈,不时有农夫叫卖瓜豆蔬菜的小船来停靠。这些东西刚从地里采摘下来,新鲜。外婆与农夫谈妥价格,瓜果或蔬菜放在篮子里。过称。外婆付钱,提着蓝子转身,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外婆熟门熟路,一眨眼,进屋了。农夫划着单桨,小船随波离去。

走廊里本来就小,从漏窗里透出来的光线暗淡。还长期存放着一堆“老古董”,黑乎乎的,用布条遮盖着,带有一点神秘感。走起路来磕磕碰碰。我悄悄地掀起布条一看,原来是一些长条木板。其实,那是娘舅为外婆百年后准备的寿板(棺材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板搬走了。走廊里空空荡荡,外婆整天不说话,饭也吃不下,心里很难过。

我在水栈上可以看到塔湾的三岔河,河水很清,河两岸都是人家。那些美术学校的学生背着书包慕名而来,坐在河边,拿起画笔聚精会神地写生,惟妙惟肖。年轻的家庭主妇从上而下,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贴近水面,淘米洗菜,有说有笑。退休的老头在树荫下放了一只小桌子,坐在藤椅上聊天,听收音机,悠哉悠哉,把一杯杯浓茶喝下去。有人伸伸懒腰,打打太极拳,走进小院摆弄花草盆景。弄堂里几个老阿姨聚在一起,话题离不开孙子孙女。她们的生活平淡,坦然。在说话间生煤炉,手拿蒲扇不停地扇呀扇,烟雾腾腾。桥堍下是喧嚷嘈杂的露天菜场,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连接着横街的百货商店和面条、馄饨等热气腾腾的小吃店。有时菜场的水顺着桥堍的坡度流入横街,路上又湿又滑,街不宽,早晨上班高峰十分拥挤,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争先恐后,车技不好的女人,只好急匆匆地推着车子过街。

小时候,我喜欢到外婆家去玩水。赤脚在水栈上拿着竹竿网兜捕鱼捉虾。就地取材,用大头针弯曲成“鱼钩”,墙角里挖的蚯蚓是鱼饵,把鸡毛管剪成一小节一小节,穿在线上当作“浮子”,漂在水面上,线系在小竹竿(鱼竿)上,专钓泥鳅。只要水面上的浮子一动,就拉鱼竿,一拉一条,很稳。一眨眼,水桶里就有半桶泥鳅了。我递给外婆,让她喂鸡喂鸭。饭后,蹲在水栈上洗碗,不时有一些大胆的小鱼探头探脑地游过来啄食。你想趁机用水盆捞几条小鱼上来,不太可能。当你的水盆刚碰到水面,调皮的小鱼早已逃之夭夭。

外婆是个小脚老太,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慢吞吞地走不快。可她偏偏喜欢走路,走长路,不停。夏天,她总是带一条毛巾,走路时擦汗。有时把毛巾戴在头上当作“太阳帽”防晒。清晨,她挎着竹蓝出门,在菜场买了菜,一直来到城西荷香馆,穿越小街小巷,全是石子路,有好几里。我的家在荷香馆。我经常在门口张望,盼望外婆早点到来。外婆,一股温暖的称呼。她从不叫我的名字,她说,这样显得生分。外婆的笑意极其自然,喜欢叫我的乳名,听起来特亲切。我母亲和外婆拉家常,张罗午饭。等到太阳落山,外婆才回家。遇到刮风下雨,外婆当晚就在我家过夜。外婆很长寿,活到将近一百岁,也许与她经常走路运动有关吧。

有一天,我发现外婆家里有个济公铜像,小巧玲珑,十分精致。我好奇。便偷偷地藏在口袋里跑出去玩了。外婆是疼爱我的,知道我拿了铜像也没说什么。凡是我喜欢的东西,只要她有,总是给我的。我从塔湾走到花园浜,近在咫尺,发现红卫兵正在挨家挨户“破四旧、立四新”。风风火火。那么,我口袋里的济公铜像毫无疑问是“封资修”的东西,属于“四旧”。这个道理嘛,我懂的。一旦被红卫兵发现,那还了得?在劫难逃。是交还是不交?我实在舍不得,犹豫不决。在我的生活里,曾经发生过被同学检举的事,那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次不同,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由得害怕起来。再看看铜像似乎性质也变了。左看右看“济公”不像外婆说得那么夸张,是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和尚。怎么变得怒目喷火,不再亲近,倒是成了累赘。我灵机一动,把它悄悄地扔到花园浜的河里去了。我在河边做了一个记号,标明它所在的方位。只能委屈它了,让它在河底里躲藏一下,避避风头。有朝一日,再出来吧。我就像丢掉了身上的一个包袱,感觉轻松多了。好在外婆从未追问铜像的下落。多少年来,我的体内一直隐藏着一条河流的秘密。

塔湾的东面是藕渠小镇。来自藕渠的许多渔船经常停泊在塔湾里。“湖映双塔”与“藕渠渔趣”相辅相成。一般说来,四五条渔船联合起来,锁定塔湾宽广的水面,因为这里各种各样的鱼比较多,也特别肥。渔夫们悄悄地干活,打枪的不要,摆开阵势,四面撒开渔网,围捕。渐渐地形成一个包围圈。过了一个时辰,渔网沉到河底。渔夫们开始收网,缩小包围圈。渔船开始靠拢。他们脚踩平基板(一种船板)发出一阵阵响声,吓得水中的鱼儿晕头转向,纷纷跳出水面。偶尔溜掉的鱼儿,惊慌失措,匆匆留下光滑的鳞片。岸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突然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那是一条大鲤鱼从河里跳出来了,跳得老高老高。好像是在“特技表演”。令那些妇女激动得象电影明星似的,一个个把嘴巴张成0形。渔夫兴高采烈地抓鱼。有青鱼、草鱼、鲫鱼等。满舱的鱼儿鲜活蹦跳,放在箩筐里,湿漉漉的,抬起来,过秤,记账。一条船就是一户人家,男女老少喜上眉梢。每条船上派出代表,把这些鱼平分。岸上的居民分享着渔趣,挎着篮子笑吟吟地走着跳板上船买鱼。人太多,渔船在河里晃来晃去。渔夫忙得不可开交。各种各样的鱼随你挑选,就在船上开称。当然,价格亲民,要比菜市场里便宜得多。

塔湾和花园浜不仅陆路相连,水路也相通的。有时候,我想,渔船摇到花园浜捕鱼,用渔网把我当年扔掉的济公铜像捞起来,该多好啊!因为我的伤感,是对外婆的思念,象河水一样在我的内心漫开。可是后来花园浜已经全部填土,小河消失了,只有路,路比以前宽了,人来车往,两边盖了新楼房。从塔湾过来的水流,到花园浜已经被驳岸挡住了,此路不通。绕个弯,流到洙草浜去了。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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