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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店情调

金曾豪

中药店大概是最具中华古风的店家了。我说的是传统的中药店,不是街面上随处可见的那些花里胡哨、急吼吼卖药的店。

一进店门,人就被一股隐约的药香浸透了,是那种温和的、甘洌的、幽深的香。在这种丝丝然然的香气里,不知怎么的,人就会认真起来,端庄起来,不再粗声大气地说话。

两座宽大结实的格斗橱呈曲尺状占据了两个墙面。格斗橱由一列列抽屉构成。每个小抽屉上都有一个微微泛黄的标签,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药名。格斗橱的上部巍巍地排着一列西瓜般大的青花瓷坛,有盖,也各佩着一个药名的标签,颜体,竖写,一笔不苟。橱身太高,所以备有一个三级的短梯帮助人够到举手不及的地方。柜台和两壁格斗橱对应着,也是一个曲尺形,里端竖着一块照匾,上书店名或者“草木通神”之类的字句,大多是名人手笔。橱柜都漆成荸荠一样的深棕色,漆色有些暗,有些斑驳,显出老成持重。柜台上有几盆状似兰花的植物,翠翠地给店堂点出生气。是石斛,也是一种药,可列入利肝明目的方剂。柜台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冲筒”,黄铜铸成,重,有盖,盖上有孔,孔里插一根铜杵。有些药要临时砸碎或脱壳的,就放进冲筒去“冲”。

环境即人。中药店的店员大多拥有和乐亲仁的神情。那些清瘦的长者更有一派清朗朗轻盈盈的仙风道骨。看一眼药方,眉头微动,好像会意了什么,就用小手指去拉抽屉,就计较地用厘戥称药,然后把药匀在铺开的几方纸上。药在纸上不混放,一样样排开,包起之前还要用手指点着和药方一一复核。

安安静静、香气氤氲的中药店是和山林旷野、和中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那么多按古法炮制的药草虽然丢失了鲜艳的色彩,但它们的本质没有变,还带着旷野的信息,带着生命的馨香。这里的每一个瓷坛,每一个抽屉,全在幽幽地散发笃实健康的辛香;这里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透露平和从容的心境。这一切,营造出了一种儒雅彬彬又古道热肠、仙风习习又亲切家常的情调。

店里有人动用冲筒。铜杵起落,一片响亮,使人精神一振;猛抬头,又见一幅松鹤中堂。仿佛听得松涛鹤唳,记起来一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觉得受到了一种博大的庇护,心绪愈加的宁静,生出一种古朴的安定感。

在我的心目中,中药是天地日月的精华,是中华文明的馨香。当归,地黄,丹参,白芍,泽泻,茱萸,丁香,玉竹,茯苓,杜仲,灵芝,王不留行,十大功劳……这些名词是如此的美丽,一点也不像治病的苦药,恍若与我们有着隔世的情感牵连,弥漫着永恒迷人的文化魅力。

在苏州和杭州,这种古风皇皇的中药店原本是很多的,如雷允上,如胡庆余堂,毕竟,中医药是能和中华四大发明平起平坐的伟大发明,是我们应当像唐诗宋词一样珍爱的。

如今,古色古香的中药店是越来越少了。我想,每座城市至少应当保留一家儒雅的中药店,就当是保护一件文物吧。当一个人觉得情感粗糙时,他可以去那儿坐坐。那里有氤氲的大自然的气息,有一种滋润心肺、抚慰灵魂的情调。

有人说我的这个想法忒书生气。想想,也是,保留一个中药店总归不很难,而保留一种情调就非常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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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浦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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