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姚扶弱
市场管理小分队
在我们小四防管辖的防区里，有个政府机构“市管委”（即工商所），负责的是一位姓金的主任，家在常熟城里，那时的交通极不方便，只有一班轮船，上午进城，下午回乡，一个航次要开三个多小时，所以大部份时间他都住在所里。金主任为人爽快，又有一肚子的革命热情，到了晚上，他的办公室就成了我们小四防中途休息的地方。
那天，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要成立一个红小兵市场管理小分队，宗旨是宣传毛泽东思想，维护市场秩序，打击投机倒把。大伙一听开心极了，纷纷表示决不辜负金主任的期望。出于本位主义的考虑，我建议，把北街四防队就地整编过去，这样可以独揽这个光荣称号，刹一刹其它街道的威风。可金主任高瞻远瞩，要在全镇范围内物色一批精英分子，组成一个特别有战斗力的小分队，同一切歪风邪气、牛鬼蛇神作斗争。
天蒙蒙亮，金主任就带着小分队开进了茶馆，老茶客们不知所以，闹哄哄的场子里开始安静下来，“贫下中农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当前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是一小撮阶级敌人不甘失败，他们搞封建迷信，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大干社会主义！”“大批资本主义！”口号声响成一片，接着他宣布：“下面欢迎红小兵为大家读报，宣传毛泽东思想。他的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站在凳子上，举着报纸大声朗读起来。
街上的菜市从十字街往东开始一直延伸至大庙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粮刚带着兄弟们在检查“黑心秤”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一伙北面来卖菜的贫下中农，傲气十足，非要看到“检查证”后，才肯配合。金主任走上去，大声地对他们说：“你们是贫下中农，根本不会做坑害群众利益的事，心肝红堂堂，怕什么检查，这样藏着掖着，我倒要怀疑你们的真实身份，到底是哪路货色！”那几位卖菜的一听苗头不对，赶紧把秤交了出来。所谓检查，其实很简单，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一称，数量吻合的合格，反之定是黑心秤。走没多远，小分队就逮住了一位，这家伙百般抵赖，还出言不逊，周围的群众不答应了，纷纷上前指责他不讲道德，满脑子剥削阶级思想。那时大家的阶级斗争觉悟高，而且旗帜鲜明，工人老大哥上去，把那根黑心秤一折两段，还要把他揪到市管委去，吓得那小子挑起菜担，在一片喊打声中，灰溜溜地逃了。
麦子一熟，满耳的蛙鸣。那时种地农药用得少，青蛙成了消灭农作物害虫的主力军，不过这东西味道鲜美，在清汤寡水少油腥的年代，不失为价廉物美家常荤菜。因此，尽管明令禁止，就是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偷捕偷食的现象还是很普遍。邻居阿青是位“多面手”，捕鱼捉蟹样样出色，捉青蛙，更是“小菜一碟”，一夜十来斤常有的事。想开开小荤尝尝鲜的就上他家里去买，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但绝不敢拿到菜市上去卖，如果被逮住了，扣上一顶破坏农业学大案的帽子可吃不消。但也有一些胆子大的，竹篮里，网兜里藏着被剥得精光的青蛙，天还没亮，就出没在街头巷尾。现在这些捕青蛙的就在工商管理人员的眼皮底下卖活的，食客们讲究的是新鲜，非要亲眼目睹了你现场宰杀才放心。那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你想，身上藏着一群活蹦乱跳的精灵，它才不会理会你主人的心情，想叫的时候就叫，不该叫的时候乱叫，呱呱呱响成一片，不是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么？他们这些人，扬着一张警惕的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着戴红袖章的、管市场的、专政组的，撒开腿就跑，一会儿就没了踪影。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要玩到天气凉了，青蛙进了洞才停止。
金主任就是这样的一只猫，可在对付那一群讨厌的老鼠时却显得力不从心，几次重拳出击，收效甚微。现在他手下有了这样一群特别能战斗的小猫，便信心十足，成竹在胸，经过精心策划，一场代号为“捉老鼠”的行动打响了，那些卖青蛙的做梦也没想到，游荡在街口路旁的小朋友们成了他们的克星。小猫们隔夜便做了准备，有闹钟的定了时间，没有的吩咐大人们到时拧耳朵，打屁股，千万不能睡过了头。但闻鸡啼，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挨家挨户去打门敲窗，一个组只配一支红缨枪，全副武装会暴露目标的。走在清静的街道上，大家心里都很激动，抓老鼠比起抓“特务”来更开心，因为是玩真的呀！到了目的地，大家四散开来，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来拉！”这家伙头上扣了一顶破草帽，手挎一只竹篮，沉甸甸的，看上去遭他毒手的青蛙肯定不少。“有田鸡卖吗？”“有。”“多少钱一斤？”“两毛，干什么，想抢东西？”“抢东西，我们还要抢你的人那！兄弟们动手啊！”几只小猫逮住了一只大老鼠，把他押送到市管委，接受教育，写检查书，保证今后不再残害青蛙。一些老奸巨滑的屡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栽在了这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手中。但也有自恃人高马大、横劲十足的家伙，不甘束手就擒，一番恶战是免不了的。这天粮刚和宝发他们把一个楞头青堵在了弄堂里，冲突的结果，宝发头上挨了几拳倒在了地上，最后这家伙被围观的群众扭送到十字街头，脖子上挂着一圈圈青蛙，被狠狠地批斗了半天。
宝发因受伤成了英雄，广播里号召大家向他学习，他的事迹，都写进了作文中，笑冬、阿龙、阿虎等决心要以宝发为榜样，坚决要求加入小分队，就此我们的队伍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声名大振。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