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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凉的夜晚

文 刘红

黄昏,太阳落山,新月就已挂在了柳树枝头,农家开始晚饭了。每家门口端出张小桌子,桌上是几样简单的小菜,田螺、萝卜干、咸菜。这季节,不管中饭还是晚饭,大家最喜欢的是冷开水泡饭(这里的习俗),就着萝卜干吃,实在清爽舒服。

吃饭,总有人端着碗走着吃,乡人叫“行(hang)饭碗”。饭碗孩子“行”,大人也“行”,有人端饭碗“行”过半个村子。行饭碗,我夹你几根萝卜干,搛他几筷咸菜,一边品尝各家的小菜,一边议着乡里琐事,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晚饭毕,紧张的洗漱洗澡后,便乘凉了。

先在自家院里,把长方矮桌擦得干干净净地搬出来,洗过澡的孩子就躺到了桌子上。他们开始数星星。星星出来,先看银河,再找扁担样的牛朗织女星,再找流星。躺一会躺不住了,就去捉萤火虫。萤火虫不好捉,孩子们跟着萤火虫跑,把木拖鞋跑得踢踢塌塌响。

等全家都洗过澡了,大家就渐渐转移到村里俱乐部场院里去纳凉。

罗公公在村俱乐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条,烟条的烟燃起来,熏走了蚊虫飞蚁。他是村里五保户,就住在“俱乐部”隔壁。说起来有趣,村里怎么有“俱乐部”呢,这房子是三间平房,本来是上海一个下放户的,造起了房子后人却仍在上海不回来了,这房空着,就做了田村人的“俱乐部”,从这名词就可以看出田村人是很赶时髦的。

两年前,田村人最热衷唱样板戏。老老少少都唱,在公社唱响了名头。最著名的是“八嫂嫂”演唱组,她们常出去巡回演唱。唱样板戏时,“俱乐部”名副其实了,每晚有人在这里学唱排练。后来,渐渐唱戏的兴头过去了,人们的热情也小了,女人们兴起了夜晚做针线,搞点副业赚点钱。女人们去公社花边店拿花边来做,或拿了白线来钩花。做好了成品再交到花边社去,再交到常熟花边厂里,然后出口。田村人夜晚聚惯了,现在就聚在一起做花边和钩花,边纳凉。

人们聚拢来了,女人们带了凳子、煤油灯。她们坐下来就赶紧飞针走线。她们绣的花边给外国人用的,做台布啊床单啊,她们想着外国人是“修”掉了,什么都要高级的,帝修反可恶,怎么还要为他们做花边啊。但终究也是自己赚钱,也就释然了:没有这个做花边门道,哪来的菜钱、零用钱呢。

“建芬,做了多少了?听说你中午都不睡,有几十根花边线了吧!”

“谁有你做得快啊,恨不得把脚也抬起来绣花边!”

“云云,听你家小官人说,从城里买新式的蚊虫香了,赶蚊子有用啊?”

“当然有用了,我已经带来了,保证你们今天没有蚊子叮!”

“陈家新娘子的故事实在好听,今天一定要接着讲啊!”

“讲,准备好三碗冷开水,我嘴都酸了……”

男人们也三三两两地来到了俱乐部前场上,他们没事做,纯粹乘凉讲山海经,讲山海经叫做“讲神”(这里土话,“说话”叫“讲张”),古的今的远的近的都讲。一讲讲到某家女人,有些少儿不宜的话,女人们就抗议。男人为将功补过,便去搜些东西来吃。最适合此时吃的是芦穄和玉米,玉米俗称“玉麦”。

芦穄(类似甘蔗)是各家种的。有人家白天砍好,斩成一节一节,拿来就可吃。有时没砍好的就现砍。现砍便到田里去砍几根来吃。大家一起吃,咔嚓咔嚓一片咀嚼声。不一会儿,芦穄渣满地白花花的了。孩子自然是吃的主角,可一不小心就被锋利的芦穄皮割破手,割破了手也不声响,怕人说他无用。

吃完了,孩子们就去做捉迷藏的游戏了,往往捉得满头大汗,他们就排成一列,推举一位做“勤务员”,让他拿着扇子从队首扇到队尾,再从队尾扇到队首。而总有一个孩子被罗公公抓差,去给他紫红色的背抓痒,那孩子总埋怨罗公公的背难有不痒的时候。再后来,孩子们便要去做每天的例行公事,去摇铃喊“火烛小心,夜夜当心”了,从村的这头喊到村的那头,“喊”得老人们也喊:都听到了,不要喊了,谁不知道你们每天的把戏,老早就把灶前扫得干干净净了!

孩子们“喊”完,就可第二天向山上小学的老师交差了,便去睡觉了。男人们有的也熬有住,想着明早要出早工,也就回家睡觉了。男人走就必定要拖走一部分女人,所以成了家的女人不久也走了。只有大姑娘们还坚守着,她们不到半夜是走的。

姑娘们是勤快的,乡下话说做事“巴结”。她们又精力充沛,总是相互比着,看谁做花边最快,钩的花最多,谁赚的钱也多。

她们绣着钩着,不说话时渐渐瞌睡起来,毕竟白天已干了一天的活了。一瞌睡,头往前猛地一冲,就冲到了煤油灯上,头发“嗤”地一声就给灯火烧了一小撮,烧到头发了,头发梢上有点焦黄,还有一股糊味。于是她们又说笑起来,彼此取笑,说再烧下去要变和尚了,赶紧振作精神,唱唱样板戏,再说些笑话吧。

她们唱起样板戏来可真好听,不管是“方海珍”还是“江水英”,还是“小常宝”,都会唱。想当年,大队宣传队排演《沙家浜》时,有些演员唱段不会,就是来请教她们中的一位叫瑞琴的,因为瑞琴家有收音机,她把样板戏背得滚爬烂熟的。唱了一会儿歌,她们也会说起有关谁跟谁好一类的玩笑话,是比较敏感的姑娘的秘密,她们的说笑中,当然也会说些知心话,大家一起参谋参谋那位对象是否合适。

夜渐渐地深了,姑娘们有点饿了,毕竟,晚饭吃的是泡饭,这时有人便说谁能拿点玉米来吃就好了,趁着人少,吃起来也没有人抢。正说着,果真有人送玉米来了。大家一看,原来是建玉的对象,他悄悄地端了煮玉米来,他放在大家前面的桌子上说:要吃玉米的赶紧吃吧!她们就望着建玉吃吃地笑,都要建玉第一个拿。等建玉拿了,她们就不客气,一人一个拿着啃起来。

江南的“玉麦”粘性很大的,又放了好多糖,烧得甜,吃完了,大家只好一起到小河边洗手。走到河边,听到水里的鱼还冷不丁地跳呢。

又坐下来再做一阵。不断有人来喊她们回去睡觉,往往是晚睡的大妈们,不舍得女儿继续做下去就来喊了。她们说,广播里的“国际歌”(预示每晚广播结束)不知唱完了多久了,广播也老旱就结束了,怎么还不回家睡觉,明天还想不想上工了?又说,也不是赶着做嫁妆,这么勤快做什么!女儿们一听也就各自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油灯下人渐渐少了,那最后走的也是最勤快的。她直到做完那方花边,才熄了灯,踏着星光回去。

夜,凉嗖嗖的了,毕竟是夏末初秋了。走在村路上,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进家门,摸摸头发,竟有了一星星的露水。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明早还要到镇上的花边社去交花边呢。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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