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红
黄家好婆做什么事都求尽善尽美。
夏天的时候,她下午四点钟就要“赶帐子了”,“赶帐子”就是赶走帐子里的蚊子。她说晚赶了,蚊子就多了,蚊子反正是熟门熟路的,到天暗就往帐子里钻,早点赶总是好些。黄家好婆用扇子“赶”好蚊帐,就把床沿垂下的蚊帐塞入席子底下,帐子角上的铜板叮当作响--床和蚊帐就妥贴了,四四方方的床就等着晚间让人睡了。
赶好了帐子,黄家好婆就开始擦灯罩了。
灯是煤油灯,乡下的叫法是“撩炮灯”,上面有一个玻璃灯罩,上部小,下部鼓出来,像一个“肚子”一样的。别的人家是十天半月才擦一回灯泡罩的,黄家好婆不,她最多三天就要擦一次了。玻璃灯罩长,一般人用手指够灯罩的上部很吃力的,可是黄家好婆的手指纤长,她又留了长长的手指甲,擦起来不太费力。
只见她朝着灯罩呵一口气,里面就雾气弥漫。然后用块棉布伸进去擦,用劲地擦,只见她的长手指在玻璃里灵活地活动着。一会儿灯罩就擦得光亮照人了,她放在远处认真看看,满意了,才告完成。看到黄家好婆擦灯罩的人都会惊奇,他们说:“黄家好婆,你怎么能把灯擦得这么亮啊?这么亮放在我们家都不舍得点灯了。”
黄家好婆擦过的灯点起来很亮。黄家好婆在灯下戴着老花镜补衣服补得平平整整。这个灯除了照明外,还有一个作用,如果夜里蚊帐里还有蚊子,就可用灯灭蚊子。看准蚊子躲的地方,把灯罩口往它下面一放,它就掉到灯里面呜呼而去了。
黄家好婆凡事总求好,可总有些事情是难以如愿的。
当黄家好婆擦好了灯罩,她就会趴在窗口看远远的那条田埂小路。那条田埂小路在黄家好婆家门前的河对面,那里此时会走来一个老太和两个女孩。黄家好婆就会招呼同样是孩子的外孙女说:“快来看,‘小黑皮’又走过了。”那个老太走路蹒跚了,这两个女孩是有点黑,可也不至于让黄家好婆称她们为“小黑皮”呀。黄家好婆不喜欢她们。
原来,这老太是黄家好婆曾经的亲家。当年黄家好婆的大儿子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娶了这老太的女儿,也是个漂亮的女子。她们生了一个女儿。后来黄家的儿子在28岁时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肺上穿了洞,常常吐血,孙女长到四岁时,儿子就去世了。儿子一去世,儿媳就要改嫁,嫁给镇上南货店里的一个人。黄家好婆对此当然是愤怒的,她不准媳妇带走孙女。结果媳妇什么东西也没拿,孩子也没有要,就走了。黄家好婆抚养孙女,从小就给孙女以特别的教育,让她跟妈妈断绝来往。
曾经的儿媳妇又嫁人后,生了两个女孩。现在从黄家好婆门前走过的就是这两个女孩,她们每天傍晚时,会从这儿走过,去她们的后村外婆家。
黄家好婆看她们走过,重重地把灯罩罩在煤油灯上。
过了两天,黄家好婆又在擦灯罩时,隔壁的张家好婆来了。张家好婆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她是一个不太有主见的人,凡事要和黄家好婆商量。两年前,张家好婆的大儿子生了癌症,不久就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孙子。张家好婆的儿媳妇长得洋气,现在也想要嫁人了。张家儿媳跟张家好婆商量再嫁的事,她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只好到黄家好婆这里来讨教方法,问黄家好婆怎么办。
黄家好婆对这“改嫁”的事是深恶痛绝的。她说:“不能让她嫁,一嫁,你两个孙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张家好婆说:“天要落雨,娘要嫁人,儿子不在了,我有什么办法?”
黄家好婆说:“你不能调动三姑六姨来说服她吗?她在你家,你又对她不薄,她为啥出去?”
“三姑六姨还说不过她呢!倒要被她说服了。”
黄家好婆又说:“你不能用你死去的儿子要催命来吓吓她吗?”
张家好婆很正气地说:“人家念过书,不是迷信人啊!”
黄家好婆最后说:“你就用要出嫁就不要再来见两个儿子来吓她!”
张家她婆不作声了。
过了几分钟,张家好婆忽然红了脸说:“我倒好像狠不下这个心呢,像你家芬那样,和她妈路上遇见也好像不认识,我可有点不忍心。”
黄家好婆听到这里,手抖了一下,“咔”一声,灯罩玻璃被她掰下了一只角,黄家好婆的长手指也被划了一个口子。
黄家好婆愣在那里,手指出血了。倒把张家好婆吓了一跳。
张家好婆帮黄家好婆包扎。黄家好婆忽然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忍心让孙女苦啊,和她的妈相遇像陌生人一样,真是作孽!”
停了一会儿,黄家好婆对张家好婆说:“唉,我能有什么好方法呀。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到底不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整理那些了那碎玻璃,又说:“让她多回来看看儿子,不要忘了两个孩子。”
黄家好婆的手指破了,后来几天没擦灯罩,家里就点的墨水瓶做的小油灯。这种灯虽然暗,却是不需要灯罩的。反正孙女这几天不用做作业,她忙着去队里唱样板戏呢。
后来,张家好婆的媳妇就嫁人了。嫁了一个没结过婚的城里人,他对张家好婆也不错。他夏天来乡下度假,总在他们家的后门口竹园里看书,大家都说这个人是“书蠹头”呢。
那时,张家好婆给黄家好婆送了一个崭新的灯罩,透明锃亮的,黄家好婆很高兴。
黄家好婆每天又擦灯罩。黄家好婆擦完灯罩,也不再去看窗外走过的老太和长得黑黑的女孩子了,也不再说有关“小黑皮”之类的话了。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