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陆文龙
我们小时候，每到初夏，池塘里就会长出许多鸡头叶。鸡头，学名芡，我们这里的人称其为“野鸡头”。芡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生长于池沼，全株有刺，叶子圆形，青色，大如筛匾，小若盆碟，浮于水面。鸡头的果实呈圆球形，周身有硬刺，如毛栗，又如蜷缩成球的小刺猬。球顶有“嘴”，尖若鸟喙，形似鸡头，故得名。
鸡头的种子俗称“鸡头米”，学名芡实，可食用。当年，沙家浜的新四军伤病员在芦苇荡里与敌人斗争，在及其艰苦的环境中，就是靠鸡头米充饥，度过了难关。
盛夏，鸡头叶几乎霸占了整个池面。农历七、八月间，鸡头果相继成熟，暑假或星期天，我们几个孩子就结伴去摘鸡头。
“摘”，在吴语中有“钩”的意思。如帐钩称“帐摘钩”，秤钩叫“秤摘钩”，担绳钩则叫作“担摘钩”……摘鸡头亦须有摘钩。记得我第一次去摘鸡头，是前村的保洪教我系了一个长钩：取一支约5米长的竹竿，梢端斜系一个竹钩子就成。我们又约了炳良、才才几个玩伴，每人带着一支长钩，一只篮子和一把剪子，就一起出发。
秋日的气温仍高，我们光着头，赤着脚，在附近的几口池塘边巡视。池塘里，鸡头叶上端坐着花背白肚的大青蛙，它们也许是在觅食，抑或是在乘凉；也有绿背白腹的水蛙，见人靠近，便贴着水面飞快地连续向前跳跃，逃向远处，发出“恰恰恰”的拨水声，身后留下一串涟漪，其轻功十分了得。还有草绿色的老官蜻蜓停在鸡头尖上，平展着4片透明的翅膀，一动也不动；成群的红蜻蜓则在水面上飞舞、点水。偶尔会听到“啪”的一声，那是黑鱼猛张大嘴，在猎食昆虫或小鱼虾……
我们无心去观赏池塘景色，心思都集中在寻觅鸡头上。鸡头梗粗而硬，擎着青黑色的鸡头果，有的从叶盖间探出脑袋，有的顶穿了叶面，从盖下钻出，也有的半沉于水中。每发现一个，我们便伸出长竿钩住鸡头，轻轻往里拉，因头大茎细，不会滑脱。“扑”的一声，茎断了，鸡头连茎夹在钩里。有时茎梗会连根拔起，拉到岸上，剪掉余梗，将鸡头夹进篮内，然后，另找目标再摘。
有一种鸡头叶的边向上卷起，形似一只大青碗，孩子们称它为“毛碗”，意为粗糙的碗。毛碗的梗特粗，我们有时也要将它钩起，边钩边唱：“掳掳来，掳根起；掳掳来，掳根起……”有时歌还未唱完，那“毛碗”便连根带梗一齐拔起来了。但毛碗的茎脆而嫩，容易拉断，拉断了就换一处摘，拉起的梗剪去根、叶，盘在篮子里。
将近中午，我们各有所获，但有多有少。前村的保洪年纪稍长，摘得最多，将近一篮，而我和炳良仅有十几个。保洪很大方，他定要把自己的鸡头均分给我们，结果，我们都装了小半篮。农家孩子纯朴而友善。童年时的友谊至今不忘。
毛碗梗也可食用：撕掉带刺的淡青色薄皮，掰成小段。掰断的梗间有细丝牵连，如藕一般。将梗段盛在碗里，放少许糖、醋拌匀，腌片刻便可生吃，酸甜脆嫩，别有风味。
孩子们喜欢鸡头梗并非为吃，而是为玩。鸡头梗软若皮管，梗心有孔，上下通透，可用来做“过山龙”（即虹吸）的游戏。那时农家没有自来水，灶间都有一口储水的大缸。将梗弯成“C”形，环搁于缸边上，内端没入水面，外端垂于木桶内，且须低于缸中水面。蹲下身，口含外端吸水，水到嘴里，迅即将梗垂下，水就从鸡梗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注入木桶。望着“哗哗”流淌的清水，觉得非常神奇。桶里积水满了，用勺舀回缸内，循环往复，乐此不疲。那时没有“变形金刚”、“奥特曼”，更没有电脑、电视、游戏机，玩“过山龙”，已是很开心的游戏了。但玩久了，有时也会忘乎所以。有一次，隔壁的炳良逮到了一只白头翁，养在笼子里，招呼我去看，我便暂时离开过山龙，可一转身就忘了，待回到灶间，水已从桶口溢出，“水漫金山”，成了一片洼地。大人发现后，一般不会责怪孩子，只是叮嘱道：“玩时不能离开，，离开时就得把鸡梗捞起。”
摘回的鸡头果先要擀子：一人骑坐于一条长板凳上，前端凳下盛一只竹畚箕，用火夹（农家砖灶灶膛里烧火时用来夹柴掏灰的长嘴铁钳）或竹夹，将满身是刺的鸡头从篮中夹起，置于凳端，鸡头嘴朝前。擀者双手对握一截竹管或圆木棍压于鸡头球上，边压边往前滚动。鸡头里的果实受到碾压，就从前面的“嘴”里吐出来，大多是粉红色的，一颗颗像红珊瑚珠。它们纷纷滚落到畚箕里。这就是芡实，但我们仍习惯地称它为“野鸡头”。
芡实的外面还包一层半透明的胶冻状嫩皮。去皮很容易：在畚箕里放一捧草木灰，拌和，揉擦片刻，那胶冻状皮就脱落下来了。连灰一起倒入筲箕（淘米用的篮子），拎到河滩水栈，淘净草灰、碎皮，剩下的芡实就可下锅煮了。煮熟的芡实盛在篮子里，稍凉，即可食用。
芡实的壳有青黑色的，称“老粳”，粒大而壳硬，多吃会伤牙；有粉红色的，叫“红糯”，壳薄而米糯。两者都要剥壳吃，里面的果肉呈白色，形如鱼目，这才是真正的鸡头米。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