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要去麦田里剪青麦叶,说是用麦叶打汁水,做青团子。我兴致盎然,动手脱掉皮鞋,换上母亲的旧布鞋,念叨好久没到田埂上走走看看了。
以前人们经常走一条西边土路到田野,路面没有坑洼和杂草。现在,这田埂上只有中间看得见湿润的泥土,别处长满杂草,这些草在春天到来后全探出嫩绿的脑袋,一个劲地往上或贴着地面长,密密层层的,开着蓝色或白色的小碎花。
春天的原野上遍地青麦,一块块金黄的油菜花镶嵌其间,那渐次晕染开来的色彩,深深浅浅,或浓或淡,一大片,一大片,铺天盖地,令人目不暇接。
风吹过小麦地,麦叶青青弯似黛眉,起伏有致,如同水的波纹,风止,静寂一片。鸟儿飞过长空,那鸣声清亮如洞箫之音。这意境,像是在翻阅《诗经》,翻着翻着,手停在此页上,书就这么打开在春光里。
田间的沟渠里蓬生着丛丛菖蒲,它的芳名,是那年清明,和母亲在田埂上掘马兰头和荠菜,发现了这种修长碧绿的植物,从母亲口中得知的。菖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称为灵草,气味清香,用来驱蚊除病。这时节,它们还在初长,到了端午日,人们用红线将菖蒲和艾叶各一株,大蒜头一个,扎起,悬于大门边的屋檐下,以防疫驱邪。田埂上一簇簇的马兰头鲜嫩清秀,荠菜们略显老成,有些已经擎着细碎的白花了。可惜我忘记带上小刀,嘴里嘟哝,怪母亲没有提醒我,母亲却不以为然,说,家里西墙根下有许多马兰头,回去挑嫩的摘。
田埂上随处可见鱼腥草和车前草。童年时,一到夏天,就在房前屋后、阡陌、河湾,四处寻找车前草,用小刀连根掘起,放进竹篮,回家后,铺在场地上晒干,然后,拿到小镇的药铺去换钱,用来购买学习用品。偶尔遇到腹泻、咳嗽,奶奶会用叶煎汤喝,很有用。
穿过麦地,来到一块地势略高,狭长形的地里。这块地已经荒芜多年,是父母在年前秋天开垦出来的,他们种了小麦。我发现在这块地的最西边,有一棵长得歪斜的老桑树,记得我年轻时在附近责任田里收割麦子,还坐在这桑树下乘凉歇息。便问父亲,怎么没砍掉它?父亲轻叹一声,现在桑树稀少了,在以往,它对人是有恩泽的,是有根源的。我走过去,只见苍老的枝干上长出了一片片嫩绿叶子,它老了,但依然活着,给人们带来生命的希望。
桑,不再是普通的植物。人们在大地上种桑养蚕,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桑和梓,古人常在家屋旁栽种,又说是父母种的,要敬重它们。后来,“桑梓”象征故乡、家乡。桑,蕴含着一种家园情结。看来,我父亲深深懂得桑的意蕴,他说的“恩泽”和“根源”是对祖先的一种敬畏,生活中的潜移默化,使他对桑的传统文化意象产生了朴素的感知,是一种精神上的传承。
我蹲下来,和父母一起剪麦叶子,吸纳着青涩的麦香,胸腔特别舒坦。在这清明的天底下,万物生长时,人的内心也会有一粒草籽在萌芽,它在《诗经》叫谖草,即萱草,亦叫忘忧草,是母亲花,象征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