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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海棠园

我年少时曾在石梅小学的教室里住过十多天,是参加文化馆举办的一个暑期文学培训班(当时称学习班)。教室的窗外就是读书台。夜半醒来,侧过身体就看到读书台所在的黑黝黝的林子。建筑、树木、草丛……都黑暗着,但它们与黑夜的密度是不一样的,看得久了,它们的轮廓就会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躺着看,夜色中的林子愈加深邃,从那里跳过来的虫鸣声也是幽幽的,仿佛来自渺远的历史深处,听着,恍惚着,难分是梦是真了。鸟鸣和虫鸣是天籁,是可以越界进入梦境的。夜晚的观察和白天的观察是不一样的,夜晚的观察主要是倾听、想象,这样的观察似乎更能进入事物的内部。在那个暑期里,我不但接近了一等才子萧统,还在无意之间和另一位历史名人有了遥遥的接触。

因为培训班人多,傍晚要等好长时间才能轮到用澡盆。我在校园里徘徊,见一个小院子里有一只干净的石盆,就每天提着热水去那儿冲澡。假期里的校园是最清静的地方,这偏僻的小院更不会有人来。

事后,一位负责后勤的老者问我:知道毛晋的藏书楼汲古阁吗?我说知道啊,汲古阁是明代的一座著名藏书楼,其主人毛晋还是一位伟大的出版家,刻印过《十三经》、《二十三史》和《昭明文选》……老者说:好好,汲古阁的旧址在常熟沙家浜的七星桥,已经不存,这只石盆就是“汲古阁”旧址上发掘到的印刷设备了,当时是盛放印书的油墨的。昭明太子读书台就在这儿,毛晋刻印过昭明《文选》,说不定印《文选》的油墨就是取自这个海棠形的石盆呢。

我一惊——把这样的石盆充作浴盆,后生我真是太无礼了!常熟有太多的历史文化积淀,年少的我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了一位了不起的文化先贤。多年后我写过一篇关于汲古阁的散文,算是我对毛晋先生的致歉。这是后话。

那个没有门的小院子碎石铺地,留出一块L状的绿地,没栽花,单养一种长叶纷披的草——书带草。

书带草,无疑是最有书卷气的草名了。和红豆树一样的,书带草这个名字真是好,字面美丽,一听就是有故事的。

书带草果然有故事。读书台与读书有关,这里的书带草予人别样的情致。

毛晋有诗名《书带草》,正是写的读书台的书带草:休问王孙芳草路,读书台畔笑迎君。

诗中的“君”即书带草。书带草本名秀墩草,风姿如兰,秀而不娇,出身于山野,生命力特强,只要有一点点黄土石屑,一点点细雨斜阳就能常年秀润青翠;移植庭院,常布于墙根径侧,故又名沿阶草。书带草雅称的得来,与汉代经学大师郑玄有关。

郑玄(127—200)博学多才,其注释的《诗经》《周礼》《礼记》等被后人重视。黄巾起义,时局动乱,郑与其门生隐居胶东不其山,建立康成书院,慕名投学者达千人。郑玄在讲学之余喜欢到山野采集一种有韧劲的草叶,用于编成绳子捆扎书籍。人们就把这种野草称为“康成书带草”。“文墨涵濡,草木为之秀异”,小小的山草长期受到郑公书香的熏染,似乎也有了书香墨韵,就此成为文人青睐的雅物,争相植于庭院。每一个中国园林中都有书带草的身影。

后来查市志,知道汲古阁海棠形大石盆并非洗版盆,而是平时用来植荷、火警时作为取水的太平缸。石盆的用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毛氏汲古阁的出身,是它作为汲古阁的唯一存世实物。

石梅小学这个简朴的小院子,就这样用它的文化清香冷不丁地撞了一下我的青春,使我久久难忘。

毛氏汲古阁早就湮没,大石盆于宣统元年从汲古阁废址(今沙家浜七星桥)被发现,先是水运至虹桥,然后启用60人历时三天扛运,始得把这数吨重的焦山石石盆安置于石梅。

为什么常熟人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搬运?又为什么选择石梅作为安置地?

对于这样的问题,大多数常熟人都能回答,却又大多不屑于回答——心想,这个,还用问吗?

尊重文化,尊崇先贤,是一代代常熟人骨血里就有的基因呢。这个书香馥郁的小院,会让每一个常熟人油然生出作为一个常熟人的自豪感。想想看啊:读书台畔,游文书院之侧,一片墨绿色的书带草拥抱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来自大藏书家大出版家故园的石盆……这是一个多么有意味的常熟风景啊!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石梅小学已经改建了,听说那个海棠形的大石盆还在。那个清宁的海棠小院还在吗?是的,我私自把记忆中的那个小院子称作“海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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