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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

 金曾豪

“人家尽枕河”是诗人的夸张,但临水而居确是江南人的最爱,有风有水,好啊。筑石驳岸时,江南人会在适宜处向河面驳出石级,尽量用整条石条,一级级往下降,一直延伸到水面之下。江南人把这部石级称作“水栈”“泾岸”,或者“河滩”。字写到纸上,觉得“栈”字有木字旁,似不对。“泾岸”与驳岸混淆,没落实,就勉强写作“河滩”吧。

仔细想想,江南人对以上三个名字也并不是乱叫的。那些窄窄的、一家独用的是水栈或泾岸(也有叫水站的),而那些宽宽的、公用的便是河滩了。

走的人多,整日水淋淋的,河滩的石条包浆十足,看上去特别滋润,特别健壮,还是坦荡外向的性格。

离我老家最近的河滩在练塘河的南岸,颇有规模,还不是直通通的那种大路货。石驳岸向外平延两米左右,成为上平台,然后向东下石级,到达下平台,再从下平台朝河面下石级。西侧并无下平台,一组石级紧傍着上平台直达水面。这就有错落有致的意思了。

这一段练塘河在当时是由东向西流的。东河滩在上游,用作淘米汰菜;西河滩在下游,用作浣衣涤物。这是约定俗成,人人遵守,从不“上”错。明明是向下走呢,偏要说“上河滩”。上比下好,顺耳。

河滩一般是没有名字的。这个错落有致的河滩有名:大河滩。

对男孩子来说,大河滩是蛮好玩的。

是戏水吗?不是。游泳得去镇外野河里,那边僻静,可以裸泳。只有裸泳才可能找到鱼的感觉,穿个裤头就不对了,就是人的感觉。一样的道理,乘飞机就能找到鸟的感觉吗?没门。

男孩子在这里和鸭子玩。晚饭吃过,贪玩的鸭子还是不肯起岸回埘,男孩子就奉命去呼鸭。哪是呼鸭呀,分明是在和鸭子玩打仗游戏。这一出我已经写过散文《呼鸭》,这儿就不展开了。

捕鱼也好玩。找一只破笆斗来,底上挖个脸盆大的洞,用铁丝网封住,在笆斗沿上拴一根竹竿,在对面沿口拴一麻绳,就可以“冲”鱼了。得有点臂力,得找一处垂直于水面的石驳岸,例如大河滩的上平台就挺理想。将笆斗口贴扣在驳岸上,绷紧绳子,连同竹竿一起抓住,猛力冲下去,一放绳子,让笆斗仰在水面上——行了,石缝里的鱼和虾已经被吸在笆斗里了。大多是土婆鱼,黑不溜秋的,长着两根胡须,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在嘀咕:人家宅在家里还不得安宁,烦不烦啊!土婆鱼刺少,一团肉,很鲜的。

那时河水清澈,有日光时,目光可以沉下去蛮深,看得见窜来窜去的穿鲦鱼。勾下身子,还能看到萌萌的鱼苗。鱼苗的身子接近水色,乍一看只见得一对一对粟子那么大的黑眼珠,怪诞。

用蚯蚓作饵钓穿鲦鱼成功率不高。先以为这些家伙不喜欢吃蚯蚓,可换了饵料照样不行。后来明白了——既然人能看见它们,它们不也能看见人么?它们这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改用丝网吧。丝网蛮贵的,那就自己织网。从削竹片做梭子起,什么都自力更生,挺有成就感的。我这一手是向同学学来的,他叫张祖坤。

将附着丝网的竹竿浮于水面,人像钓鱼一样守着。穿鲦鱼游着游着,发现竹竿和丝网了,愣住,心想:这些人,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啊!岸上的人看得真切,把碎砖什么的卟嗵一声投在鱼群后头。鱼一惊,把前头的网忘了,向前一窜,行了,就自投罗网了。听说鱼有七秒钟的记忆,可一惊之下,它们的记忆就几乎归零了。提起竹竿网来,上头忽闪着一条条银光。把丝网缚在竹竿上的好处是可以防止鱼在挣扎时把丝网弄乱。理丝网是头疼的事。自以为这种捕鱼法是我的首创,命名为竹竿网。是不是首创并未求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我这一手并不是学来的。这种捕鱼法可目睹鱼儿投网的全过程,有趣。

在河滩上逮穿鲦鱼还有别法。一只手将一只篮子把握在水里,另一只手浸在篮子里,缓缓摇动手指。游近来的穿鲦鱼见得白生生的活物,以为可吃,凑过来研究,就入了陷阱了。篮子一提出水面,鱼儿就范了。这个法子得有好耐性,所得也有限,大一点的孩子便不屑,让小屁孩去玩吧。但小屁孩是不敢这么玩的,一是大人不允许,再是怕落水鬼。

每个孩子都不止一次地听过落水鬼的故事。落水鬼是溺死的人变的,得没日没夜地在河里捉螺蛳,捉满一筐子螺蛳才有机会转世重生。那筐子是阎王爷发的,根本没有底,没底的筐子怎么装得满呀?这真让鬼绝望。不过,落水鬼还有一个转世的机会——想办法拉一个孩子到水里溺死作为替身。

孩子长大一点就不信这种老外婆故事了,喜欢起历史故事什么的。说到这个,我们这个大河滩还有一个特别的妙处。这个河滩的河对岸就是镇上的东园茶馆,兼营评弹书场。场子有一大排沿河窗,夏夜,窗子一溜儿敞开,坐在河滩的石条上就能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了。《白蛇传》《绿牡丹》《大红袍》《七侠五义》《张文祥刺马》……嘿,一部连一部,好听呢,听进去就出不来。可毕竟隔着河,还有蚊子的骚扰,听得断断续续,只能得个大概,心里痒痒。有些孩子不甘,就想着法子去书场听白书。我就是其中一个。

大河滩的这一段练塘河比较阔宽,常有鱼鹰船来此围捕。

一般是午后,河上来了四、五条鱼鹰船。船都小得迷你,一人一桨。鱼鹰栖在挑出于船舷两旁的树枝上,长喙黑羽,眼睛贼亮,脖子上宽宽的皮囊鼓个不休。下水前,渔人在它们脖子上加了箍,预防它们吞下鱼去。渔人一手划桨,一手舞篙,小船活活的也成了鱼鹰的样子。他们训练有素,四、五条船转眼之间已经形成包围圈。不知谁朗声喝一声:“宛!宛宛……”其他人一齐响应,同时按一个节拍踩响舱里的踏板,嘭嘭如鼓。那吆喝声极粗犷,那节拍极热烈,听着让人血管里充满热辣辣的力量。竹篙挥处,鱼鹰纷纷下水,出水时喙间大多已叼着活跳跳的鱼了。

渔人中有一个少年是我认识的。他叫小三子,苏北人,常赤了脚拎着鱼在街巷里啪啪啪地奔跑,嘴里喊:“慢市鱼喽,慢市鱼喽……”下午卖东西叫慢市。后来,这个苏北男孩子就这样啪啪啪地跑进了我的一个短篇小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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