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忠
上茶馆吃茶，是常熟人特有的习惯。五十多年前的梅李镇上，有大大小小三十多家茶馆。这些茶馆，大多以早茶为主，也有经营午茶的，甚至兼作书场的还有晚茶供应。那时的梅李人，每家每户如有客人上门，必先以茶相待，“有客必有座，有座必有茶”成为一种基本的礼仪。
那时候，上茶馆吃早茶的，多数是农民及号称“百家师父”的匠人，当然，也少不了镇上经商的商户。茶馆人流量大，三教九流齐聚，是个交换信息、洽谈生意的好地方。老茶客往往在早上三四点钟就来到茶馆，等着店主生火烧开水。至于茶叶，有人喜欢吃绿茶，以雨前茶为主，便宜而耐泡；也有人喜欢吃红茶，味足而养胃；极少数考究的客人喜欢吃花茶等等，不一而足。但不管茶客爱吃什么茶，到了大年初一这一天，大家都会点上一壶橄榄茶来尝一尝。
所谓橄榄茶，就是取一二枚新鲜的青橄榄用刀宰开，和绿茶一起冲泡，吃进口里的茶水，便香气四溢，说不清是茶香还是橄榄香。寒冷的冬天，喝上一杯暖胃暖心的橄榄茶，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年初一吃橄榄茶，有着久远的传统。常熟的茶客把它称之为“元宝茶”，取橄榄之外形类似元宝、有吉兆聚财之意，讨一个新年的口彩。更何况，青橄榄可以治咽喉肿痛，并有消食醒酒、助茶香的功效。青橄榄泡茶的起源已难以考证，但常熟人却对之情有独钟，小小一颗橄榄，吃出了精致，吃出了品位，也吃出了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早年间，我家在梅李西街也开过小茶馆。记得每到年底前，父亲总要到浙江、福建等地去购买几蒲包的青橄榄，以备老茶客们能在新年里吃上“元宝茶”。一壶好吃的橄榄茶，除了茶叶要好，关键还要选择上好的青橄榄。那些适合泡茶的，必须两头圆整饱满，而那些两头带尖的则应剔去。从颜色上辨别，要青中带黄或半边带黄，而且果子不一定是大的好，小而饱满的，往往味道更浓。
泡茶时，“囫囵泡橄榄”的，一定是个外行。老茶客们会把青橄榄一刀宰成两半，再行冲泡，这样就会让果仁果核中的味道完全被浸泡出来，茶的味道也会更好更持久。更有经验的茶馆师傅在宰橄榄的时候，只断其核，而其肉质相连，这样，橄榄的外形看起来完整无缺，依然是“元宝”一只。
每当大年夜守岁的光景，也是茶馆为大年初一生意做好准备的时候。父亲在小盒子里分茶叶，母亲则在油盏头灯下宰橄榄，一边宰，一边反复讲述着“乡下人吃橄榄，草屋全扒坍”的传说。言外之意，青橄榄这东西，比较高端大气上档次，穷苦的农村人不配享受这玩意儿，目的是唬住小孩子不许偷吃。
小时候的我，当然忍不住想尝试一下青橄榄的滋味。乘母亲不防备，偷偷藏了两颗，溜到门外，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门齿刚切入橄榄，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布满舌头及整个口腔，就连牙齿也发酸发软，根本不想再咬下去了。看来母亲说得不错，这橄榄，“乡下人”确实吃不得，如果面前有草屋，这味道奇怪的东西，早被扔到屋头顶上去了。然而奇怪的是，稍过一会，口腔里却慢慢觉得有回甘，忍不住想再咬上一口才好。
先辈们何其聪明，发明了和着茶叶泡茶吃，这样就少了橄榄的苦涩味道，反而增加了茶水的香气。
随着社会的变革，物产的丰富，交通运输的便捷，如今，青橄榄在秋冬季节几乎随处可以买到，吃橄榄茶也并非一定要等到大年初一。但年初一吃茶要吃橄榄茶的习俗，却传承了下来，成为常熟乃至整个江南的一大风俗。
如果一壶橄榄茶，可以品味一天的话，那么年初一吃橄榄茶，可以回味整整一年，甚至更长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