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阳
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柳是春天的使者。南方人也称柳树为杨柳，柳姓杨。古书《开河记》记载，隋炀帝登基后，下令开凿通济渠，虞世基建议在堤岸种柳，隋炀帝认为这个建议不错，就下令在新开的大运河两岸种柳，并亲自栽植，亲手御书赐柳树姓杨，享受与帝王同姓之殊荣，从此柳树成为皇家树种，便有了杨柳之美称。我出生在江南水乡，一个名叫杨园的地方。《说文解字·木部》称“柳，小杨也；杨，蒲柳也”。杨园地方志说境内曾遍植杨柳，绿荫滴翠止于水滨，清浅幽静。更美妙的是，杨园街东有个桃园村，春日寻芳时，桃溪柳陌好经过，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桃腮柳眼妩媚多姿，吴冠中名画《春风桃柳》，定然是我家乡的最美代言。
春柳的柔条上暗藏着无数叫作青眼的叶蕾，那些眼随兴一张，便喷出几脉绿叶，不几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开了，嫩嫩的绿叶开得满树都是，《望江南》“宿露洗开明媚眼，东风摇弄好腰肢。烟雨更相宜”，写尽了这番韵味。那柳枝，细若游丝，软若锦棉，袅袅婷婷地垂下，微风轻拂，柳丝轻摇，如烟一缕，如丝一把。唐代诗人贺知章对垂柳一往情深：“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杨柳用绿色装点寒露霜降后的人间，最先报告一年一度春的消息。那浓浓的翠鲜亮得闪耀，厚而不腻，是倾尽所有碧玉所凝么？绿烟氤氲，柳影舞袂，把阳光剪碎，细密地铺在地上。柳颀长的纹脉，颀长的细叶，颀长的身姿，在我眼中，便是拉近了天上人间，碧柳蓝天相伴，时光随着柳的律动而缤纷。
杜甫说漏泄春光有柳条。柳临别而赠，又是留春信使。唐代人们由长安远行时，亲友相送，习俗西面送到渭城，东面则送到灞桥，然后折柳相送，依依惜别。“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自从诗经第一次以杨柳喻别离，柳就和文人墨客结下了不解之缘。柳谐音“留”，古人作送常折柳相赠，连喝饯行酒也以柳作词，名气响当当的数《阳关三叠》“客舍青青柳色新”了。就是喝醉了，醒酒也要到柳树旁，“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的生命力十分旺盛，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用柳送友，还有一层乐观许多的含义：希冀朋友能力压群芳，无论漂泊何处，都能落地生根，枝繁叶茂。“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这可是伟大领袖毛泽东的手笔，这样磅礴的情，不说绝后，至少是空前的。
柳树不仅外表秀丽，而且还有朴素坚韧的性格。柳根系发达，无论伸展到哪里，一有机会露出地面，就会长出一株株的幼苗。哪怕把柳枝截成了只有几厘米长的短节，随手插在哪里，也能在哪里存活，从不挑剔生长的环境。丰子恺说杨柳树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许多花木要吃豆饼；但杨柳树不要。不同于其他花木只向上发展，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根本，而且长得越高，垂得越低。柳枝一丝丝从树干上垂下来，感恩着养育它们的大地。它们的垂，枝条与枝干的连接处，都有一个美丽的圆弧，没有一点内心的矫揉与外在的强制，是那么的自然，如同一个个孩子常回家看看，承欢膝下孝顺父母。
杨柳，既中看又中用。不必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就是伴着潇潇的秋雨，杨柳还是那个倔强的魂，且歌且舞，一树华彩彰显着超然与淡泊，身处何地都注定为天生的风景，舒展着一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情怀，自美其美，自乐其乐。杨柳喜水，种植于池边湖岸，既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又可固堤护岸、净化大气和改良土地，维系生态平衡和风调雨顺的气候，为我们作出了巨大贡献。其药用价值也是很高，柳叶、柳皮、柳根都可以入药，能除痰、明目、消热、防风。柳叶中含碘量比较高，可以治疗肺炎、咽喉炎、腮腺炎等。柳絮作枕芯有安神催眠功效。柳树的根，可以做成根雕，登堂入室；亦可以做成木墩，供人乘坐纳凉。尤其让人惊叹的是，杨柳粗大的根是用来做菜板的一把好料。和木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告诉我，用榆树、槐树做成的菜板不经使用，若几刀下去，会面目全非了，而用柳木做成的菜板，光滑洁白，韧性十足。怪不得古时作为强身和练兵的军事训练活动，射的是柳呢。杨柳主干，那可是做高档家具的用料，有名气的水曲柳。还有那风情万种的柳条，无论是编成花篮，还是编成箩筐，都能让你把春天装回家。
春节已过，柳枝开始向我们招摇。慵懒了一整个假期，胖了三斤么，出去看看水边的杨柳吧，说不定如秦观《如梦令·春景》所说，会“人与绿杨俱瘦”呢。或者，和着黄鹂的翠鸣，和孩子一起做个柳笛，去唱响春天最好听的歌。相信，一棵杨柳，足以给我们带来整个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