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之后,杨涟一方面推动农民复耕复种,尽量减少水灾带来的损失,一方面开展水利工程的整修和新建。经过近半年的努力,常熟的水利设施功能得到全面的提升。次年三月,全县最大的水利工程——元和塘整治工程竣工。
这天,杨涟到元和塘工地慰问一线塘工,回衙途中路过一个村庄时,见晒场上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玩“康令康令马来哉”的游戏,觉得有趣,便和随行的张福元一起坐在柴垛边休息,旁观这出儿戏。
一个衣衫有补丁的瘦男孩趴在地上充当马匹,一个衣衫光鲜的胖男孩当骑手。胖孩子手握一卷书,念一句,扮马的瘦男孩便跟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胖孩子不时拍“马屁股”,瘦孩子吃力地往前爬……
张福元说:“瞧吧,我们小时候也玩过这个游戏。”
杨涟说:“扮马的小孩爬得都一身汗一身泥了。”
张福元说:“等一会两个就对调了,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轮着来的。”
杨涟说:“我看他们不会对调的,不信我们打个赌。”
没等打起赌来,胖男孩就被人叫走了。
杨涟叫住瘦男孩,问:“孩子啊,你骑过他吗?”
孩子说:“没有,总是他骑我。没事,我就属马呢。”
福元说:“你这孩子老实,他欺负你呢。记住,下次你骑他。”
孩子说:“他没欺负我,我是自愿当马的,因为他教我念书识字。”
福元说:“他教你?没先生教你识字念书啊?”
孩子说:“我家里穷,念不起书的。”
杨涟心头一沉,摸摸孩子的头,说:“喜欢念书,好啊,好啊。”
杨涟本来是要回衙门的,这小孩的话让他改了主意,决定直接到文庙和虞山书院去看看。
得知文庙和书院经费困难,杨涟把水利工程中结余的银两转拨给文庙和书院,增置学田450多亩,又组织人力清查出隐没在民间的学田300多亩,取得契银一百二十两。在此基础上,新设义塾十二所,张榜招收管理义塾的人才。招收义塾管理人员采取择优录用的办法,杨涟亲自当主考官,录用学问和德行俱佳者十二人,分管十二所义塾。之后发出布告,动员八岁至十五岁孩子就近入学就读。
经这番兴教办学的推动,常熟尚文重教的传统得到了恢复。
听说本县才俊龚立本曾在唐市马惊庵读过书,现在还有书生在庵里读书,便去马惊庵察访。
杨涟被引到后院的一幢附房。应声来开门的是一位衣衫朴素的青年书生。杨涟自我介绍,书生躬身见过,把杨涟迎进小屋。
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柜,就是几个方凳。方桌上有一些书籍和笔砚,算是书生的书案了。书生自称魏浣初,因这里清静,还有些藏书,所以寄宿在这里专心读书。
见书桌上摊开的是一卷《诗经》,杨涟和魏生的话题就围绕着《诗经》展开。魏生文静,会客有些拘束,但一涉及学问,便整个儿换了个人似的活跃起来,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且思路清晰,言辞精准,和杨涟谈得相当投机。
杨涟高兴,说你刚才一番见解若形诸文字,便是一篇好文章呢。
魏生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叠文稿,道:“学生已试着写成了文章,如蒙大人指教,不胜幸运。”
杨涟自歉,说自己对《诗经》研学不深,但还是把文稿收下了,答应回去细读。
魏生取文稿时,杨涟注意到了放在柜子上的一个小钵。小钵里盛着凝成块的冷粥,齐刷刷地只剩下了一半。
见杨涟注意粥钵,魏生解释道:“这是我早上煮的粥,中饭吃了一半,剩下这一半就是我的晚饭了。”
杨涟道:“划粥而餐,忒艰苦了啊。”
魏生道:“小生从小就吃粥,习惯了,不觉得苦的,反而觉得白粥就酱菜是一种人间美食呢。”
原来,魏浣初出身寒门,却从小受到良好的家风熏陶,只要有书可读,便觉充实快乐。他在这里读书,家里无力负担费用,还得靠他兼做竹匠——编些竹器出卖来养活自己。
杨涟回衙细读魏生文稿,发现文章有扎实的学问功底,观点鲜明,表述精辟,深觉魏生是个难得的人才,顿时心生怜惜,就想着如何扶助这个后生。
在与魏生的半日交往中,杨涟认定这个寒门学子自有一种凛凛自尊,如果明着资助,巩会伤及他的自尊,就与马惊庵管理人悄悄商定,说县衙现在对书院各有资助,马惊庵虽然并不是正经的书院,但只要有书生长年寄宿,也能享受书院的优惠。如此,魏生的借宿费不但全免,还能得到一点值夜的补贴。
魏生始终不知道这笔费用其实皆出自杨涟的私囊,自此不再编竹器,把精力全部集中到了做学问上。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魏浣初赴京参加科考,杨涟亲赴唐市提供全部赴京费用。魏浣初不负众望,一举进士,入仕后任嘉兴府教授,文名大振,后终老于广东提学任上。魏浣初为官清廉,多有建树,著有《诗经脉》,是为研究《诗经》的重要著作,还著有诗集《四如山楼集》和传奇剧本《八里记》《七江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