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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伊画谏

作者 : 朱新华

蒋伊(1631—1687),清代常熟人,蒋廷锡之父。康熙十二年进士,任监察御史,集民间疾苦,绘十二图进呈,康熙为之动容。改授广东粮储参议,革耗羡,禁馈献,除差徭,日卖干鱼自给,誓不取民间一物。迁河南提学副使,崇实学,正文体,杜绝请托,所奖拔皆寒隽,因劳瘁卒于官。

“笃笃笃”,三记敲门声后,孙夫人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给茶壶续满水,仍轻轻放在茶桌上。

蒋伊抬起头,见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合上正在读的《宋文鉴》,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孙夫人迟疑了一下,道:“正是。自打老爷请假回家,我就看你一直心事重重,几次要问都忍住没说。原以为这次去江宁,会会老友,能散散心。哪知……”

“唉!”蒋伊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凝视窗外一丛翠竹,沉吟有顷,说:“不出京城,不知天下黎民之苦啊!夫人请看。”蒋伊从书案旁边的纸簏里抽出几卷纸,递给夫人。

孙夫人接过纸,平摊在书案上,不由得呆住了:“老爷,这画是你作的?”蒋伊点点头。夫人说:“难怪这几日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蒋伊正待说话,长随蒋福匆匆来报:“老爷,石谷先生他们到了。”

王翚带着蒋拱辰、王誉昌进了书房。王翚先注意到了书案上的画,上前一看,瞪大了眼睛问:“莘田兄,这是……”

“这画是我作的。”蒋伊接过话头。

“可你以前是只作山水的呀。”王翚一脸不解。

蒋伊苦笑一下,俯身从纸簏中翻出一个卷子,递给蒋拱辰:“星来,你们读一读这个就明白了。”王翚、王誉昌赶紧凑到蒋拱辰身边把纸卷打开,原来是蒋伊的诗稿《途次感怀杂诗》六首。

王誉昌抑扬顿挫地读起来:

帅师古重寄,长子称金汤。天戈向无前,一足令百当。自从军兴来,秦楚浮云黄。东南事鼓鼙,民命扫秕糠。山野丛白骨,虎帐歌喉长。遂令弯弓一,常兼数口粮。况乃恣淫掠,吮血填川梁。搜山歼老弱,各各夸身强。杀贼动无算,奏捷腾飞章。战马少陷阵,拥抱多红妆。渡淮历河济,啼声出舟航。奈何赤子心,不化豺与狼……

读未半,老诗人已经热泪盈眶,连连赞叹:“诗史啊!诗史啊!”

蒋拱辰接着读下去:

蚁穴亦已溃,况决滔天防。初疾不慎医,必至忧膏肓。惟闻言利书,腾沸如蜩螗。一一桑孔筹,足致根本戕。叹息休盛时,战守亦有方。山海虽阻深,得人斯康庄。练兵惜民力,樽俎资庙堂。我行自燕晋,熙然耕桑场。及今重保障,犹足安边疆。仰睇长庚星,耿耿多铦芒。轻烟积成雾,中夜起彷徨。小臣怀主恩,结念蘅芷芳。行行恋阙心,葵藿不得将。陈辞未及终,泣下沾衣裳。

六首诗念完了,大家又围到书案边看画。只见第一幅画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坐在地上,旁边站着几个兵丁,有个和尚手捧银锭,身后跟着一群男人,似在向一个军官哀求,旁边题了几个字:“难民妻女图。”蒋伊指着那个和尚说:“这个僧人叫寂缘。他身后的男人和地上的妇女都是江西百姓。他们先是为了避三藩逆贼,后又为了避搜贼的官兵,藏匿在山谷间。结果还是碰上了官兵,这些兵硬把妇女说成反贼家属,掳掠北上。可怜她们的父亲、丈夫,匍匐千里,哀号乞求,无济于事。寂缘同情他们的遭遇,募缘求赎,这才把她们解救出来。这是我亲眼所见。可一路南下,在济宁,在淮安,在扬州,遇见的被掠良民不知凡几,那惨状,真叫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他们就没有这么幸运啦。”

第二幅右上角题“催科图”,画面左侧是一个胥吏模样的人,目露凶光,戟指骂人,右侧骨瘦如柴的农夫木然看着身旁坼裂的农田,农妇仰面对着苍天……

这时,孙夫人上来嗔怪地说:“你看你,石谷先生他们来了这么久,你都没让大家喝口水。”边说边把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上热茶。

“不怕诸位笑话,”等大家坐定,蒋伊喝了口茶说,“当年我乡会试落榜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这次还乡,一路却不知几番沾湿了枕席。”

“惭愧惭愧!”王翚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叹息,“我平生作画无数,对画艺颇为自负,今日见了莘田的画,才知道我的山水只好作卧游之具,非不赏心悦目,但论惊心动魄,却万万不及莘田数纸。”

蒋伊笑道:“石谷兄所言差矣!人各有分,我食君之禄,对国计民生当然要多留意些。”

“我看莘田不会只是作几幅画而已吧。”王誉昌道。

“‘从此谢簪绂,倦鸟还一枝。五湖好烟水,桃李春风吹。’我那杂诗第二首里的这几句本是我此次告假回籍的真心话。诸位都知道我宦情不浓。”沉默了一会,蒋伊接着说,“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期满我要销假起复!自康熙十二年军兴以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早有所知,只是不料会如此严重。”

“是啊,”王誉昌说,“前日我接到翁岸甫来信,他本想回福建老家探视,哪知一进浙江就几乎寸步难行,后来遇到逃难出来的乡亲,说老家整个村落早已毁于兵燹,正打算仍然回常熟呢。”

“船过邵伯的时候,看到邻船上满是被掳掠的妇女,第二天我去拜会邑尊,希望他出面管管。诸位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的?”三个人几乎同时说。

“他说,蒋大人,我也知道你说的句句是实,句句在理。只是你不知道,这仗一打,那兵个个都成了老爷,我管得了吗?再说了,天下何处不是如此,我就算管住了一处,你能管得了天下?”

“真是岂有此理!”蒋拱辰拍了一记桌子。

“不。”蒋伊说,“我当时也生气,但后来一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天下扰攘,不是一时一地的事,要想改变,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皇上!我要向皇上进谏。前些天去江宁,就把我要进谏的想法跟老友讲了,老友劝我明哲保身。大厦若倾,真到那一天,我这身能保得了吗?”

“仗打了这么多年,不见得没人谏过吧。多谏一次有用吗?”王翚道。

“莘田打算怎么谏呢?莫非——”王誉昌把视线转移到仍然摊在书案的画上。

蒋伊站起身来,取过那本《宋文鉴》,翻到卷五十八,说:“我决心学郑侠!”

王誉昌恍然大悟:“对对对,当年郑侠见新政流弊甚多,百姓流离失所,画了《流民图》连同奏疏一并呈奏,打动了皇帝。听说当今皇上英明能断,见到这些画,定会为之动容。”

“只是我要比郑侠更进一步。”蒋伊道,“他画了一幅,我要把国家面临的棘手问题都画出来。”

康熙十八年七月十日一早,皇帝在瀛台听取部院各衙门官员面奏政事毕,蒋伊把《难民妻女图》《刑狱图》《寒窗读书图》《春耕夏耘图》《催科图》《鬻儿图》《水灾图》《旱灾图》《观榜图》《废书图》《暴关图》《疲驿图》共十二幅图和四份奏疏面呈皇帝。史书上说,皇帝披图览疏,为之动容,午夜彷徨,宣旨慰劳,禁兵焚掠,保全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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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陆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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