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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他们办书画展、开音乐会、抄心经、收旧货、戴手串、玩盆景、做公益、搞雅集,使我敬畏地以为,艺术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不怪我,我从来没有见过活的苏东坡、唐伯虎、毕加索或者德沃夏克。不会艺术,也不懂艺术的我,活在当世其实一直很自卑,同时,还不时冒起猥琐的窥探欲。比如有一次好奇地蹭进一个香道雅集,艺术家香道师让我们先“观烟”,起初几秒还能忍,后来不知怎么就越来越想笑,旁人都静坐陶醉,我忍无可忍冲进洗手间狂笑了比“观烟”更久的时间。然后又回去轮流“闻香”并谈谈感受,我说谎说闻到了“阳光和灵魂的味道”,得到所有在座艺术家的点头颔首。

因为在艺术学院工作,到了某些小地方都会不由地神气起来,被称为“教授”或者“博士”,可是我对现代艺术既不懂又挑剔,只好舍开真正的艺术理论,拿老子庄子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骗人,渐渐地万无一失。

有一次,竟然骗到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那里。

我说出“道”啊“一”啊那些字眼后不久就觉得惭愧了。有些人是另一种艺术家,不会请你“观烟闻香”,也不需要任何矫饰,名利于他,不过是因为潜心追求理想而得到的额外福利而已。当然他也有自我膨胀的时候,但是一点点自我膨胀不知道用了多少反思来修复。这样的人,除了他我没有再见到第二个。所以我和很多人一样,怀疑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艺术家。

昨天我去了他掩映在葳蕤校园里的工作室,门外贴着一张《寻虫启事》:“锹甲,又名小黑,身高5.55厘米,身体黝黑,左脸有一颗黑痣,走路时右后腿有点瘸,见人就害羞,下午晒太阳时走丢……”这个启事的气场有点强,一向正常的我瞬间不正常了,我笑了之后,忽然有点心酸,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黑,在晒太阳的时候走丢了,又觉得能在晒太阳的时候走丢是多么好啊!

跟以前认识的其他艺术家在一起,我能扯出很多艺术之外的话题,因为一聊到艺术我总觉得荒唐好笑,只好说谎。但是跟这个看穿了我,总是嘲笑我提老子的人在一起,竟然除了艺术无话可说。有时他拿出他不轻易示人的速写本给我看,并不是画得多好,妙就妙在一个笔画也看不懂,但是又有某种脉络,又清晰又抽象地呈现在那些秘密一样的画面里。我嗫喏无语。我太知道,只有肤浅的东西才能让我滔滔不绝,滔滔不绝地说谎。他也不肯透露自己画的是什么,他在画那些的时候还不认识我,但是知道必有我等人的存在——我看得出来那些小小的画里,除了洋溢着充沛的生气,还有促狭的笑意。

越小的秘密越难猜,因为说不出什么,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茫然又释然地看着,艺术的秘密从笔下跑到心里,再返回去,他那些没有公之于世的随心之作,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艺术本来就应该是艺术家在歌唱或者书写自己的秘密,所以他说说笑笑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遗世的孤独。我就坐在他咫尺之遥的对面喝茶,但是绝望地知道自己离他有多远。相反,我在步出很多展览和音乐会的时候都曾和那些未曾谋面的创作者惺惺相惜——我和他们都是不纯粹的人,心底里要么关着流氓,要么关着强盗或者弱智,却从来没有敢写出来,放出来,我们有那么多担忧,那么多矫饰,那么多欲望,那么多贪恋,那么多欲罢不能。

在一切追求大叙事的时代,在艺术的名目下,连孤独都是向外的,并且放大的。但是这养了虫子作宠物的艺术家,爱世界的微妙更胜过爱世界的斑斓,爱自己的孤独更胜过爱红尘的热闹。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却成为两种不同艺术观甚至人生观的分野,也成为他不被俗世理解的地方。当他对我说,少认识一个人,多增添一份力量,他和这个世界的裂痕,越来越大了。

他没了父母也没有孩子,几乎和这个世界断得干干净净,但是又比任何人都一往情深。他实际上需要一个比现在更大的地方,但心里又想要一个比现在更小的地方。他指给我看竹篱笆下新种的凌霄,憧憬开花的时候。但是我习惯性地知道,这些语言下面,潜藏了比盛开的凌霄更丰富的东西,也许是这座房子的初夏,也许是初夏时分的整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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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陆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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