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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度

在雾霾蓝的天幕下,先是所有的叶子落光,然后,一群鸟振翅飞离枝头,日子就这样飞走了。

还有很多细小的消失你根本看不见,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我在一堆杂物中翻找充电器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着急抽屉拉得太开,一下子砸在脚上,里面的东西翻了一地,洗衣机又蜂鸣起来,猫一直跟着跑过来跑过去,绕着腿要吃的,我知道刚才喂的鸡肉它不喜欢,想吃小鱼干……其实这些都不是大事和急事,但我依然感到手忙脚乱,感到崩溃,感到爪下的树枝无法抓紧,无法久留。

停着的时候感觉应该快点起飞,飞着的时候又想快点栖息下来,但是究竟哪些事真的是该做的呢?所以有时候在生活中毫无头绪地奔忙着,忽然就想把什么都扔了大哭一场。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么枯燥地一天天过下去,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好玩儿了,不爱玩儿了,那样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中年就是人生的十二月,孤寒荒凉,人生的愿望少了,患得患失的心思重了。我站在自己的四十岁上,忍不住一次次回望。这世界让人一睁眼就目不暇接,从小开始,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热爱,一路流连,用短短的手臂拥抱巨大的一切,我根本活不够,连奉母命出去挖个荠菜,小竹篮里也要放本金庸小说,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最后一页,大好的阳光全耗费在我的书页里。篮子里有荠菜,也有五种以上的野花,我还在竹林里用枯枝和落叶搭了小半间行营,对一群蚂蚁表演了舞蹈,在风里念了诗,尝了好多神农也没有尝过的野果野草籽。

再长大一点,也从来没有时间读课文做作业,我要写长长的恐怖小说,看葛洪的《神仙传》,要采集风花雪月,偷偷炼丹,制冷香丸,还要喜欢同桌的男生,把他的名字刻在树上,在半夜里起来看月亮,研究离家出走的路线。在很狂的风里,天空总是静静的,生而为人,多么好。

我曾经爱过太多的事物:席慕蓉、金庸、叔本华、简·奥斯汀、漂亮的男孩、看不见的远方、已经死去的苏东坡和王维,还有灿烂的星空和麻石上开花的青苔……在严苛的家教和漫长的青春岁月里,我把自己熬得又浓滟又炽烈。

当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没有爱人,也没有成为一个母亲,反而充分地完成了自我。就像一团棉花云飘来飘去,忽然变成一根长长的棉线,舒展、柔韧、自由。

然而世俗和责任在不胜防备的时候扑面而来,我终将自己一头捻细,穿过坚硬而微妙的针眼,去面对人生该有的愿景。暗红尘霎时雪亮,冷春光一阵冰凉,我逃离了父亲为我规划的大江大海,栋梁巅峰,可是,我,一根线,仍然要被乱针绣成密密匝匝的、层层叠叠的桃花。

这一枝春天里面有多少转折,要打多少个结,有多少压抑,要扭曲多少次。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形状,可我也接受了那么多我不想要的东西,羞愧得简直不想说出它们的名字,可是我唯独得不到病痛和失恋,就像梭罗那样,所以,我连短暂的借口,短暂的瓦尔登湖都不可能有,日子沿着正轨,像冻住的肉汤那样浑浑噩噩。

为了走得快一点,我一样样扔掉了那么多兴趣爱好,就好像奶奶的铜水勺一勺勺把铁锅里的水舀出去泼掉,刮得我耳膜生疼。我带着社会生物的特性向前奔走,面露微笑心里骂着粗话。扫视一下我的世界,只剩半个月亮一如从前。我寻找着月亮,和月亮下的晚樱花,也寻找着童年时代的朋友。那时候,我们天各一方地玩,现在,当我忙着的时候,他还是在另一个地方玩,和慢吞吞的蜗牛,忽然造访他园子的各种虫鸟,还有许多小孩子。我常常变成蚊子妒忌地飞过去。

我失去了童年的田园,换来两个城市里的三所房子,每一所房子里,我都有一格书架,放着童年的朋友自己做的书,在那些书里,他捧出灵魂所有,并不多话,而我读着读着,起初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后来越来越懒得遣词造句。在抽屉打翻的一瞬间,我想起他说,“当我把落在身上的鸟粪转化成一幅画作的时候,我心里的怨气也慢慢消失了。”这句话在我的心里是有形象的:虫书体,荒草掩映,一字字整齐地排列在异乡的大地上,被白炽灯打亮。

他不谈艺术,不讲道理,就着灵感,把虫啮咬过的树叶,鸟儿落在城市里的粪便做成独特的作品。多少人从形式上、从观念上去解读他的创作,有人惊叹、有人赞赏、有人质疑、有人追问。但是我,每每随意翻阅《空度》《蜗牛慢吞吞》《虫子书》《便形鸟》和我还没有见到的《这不是一本书》,都像在把一根线从密密匝匝的针眼里抽离,从一朵花一幅图的人生规定里解散,恢复自由的本能。

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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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陆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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