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方式

文/通讯员 戴彩英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始终嵌在父亲的形象里。发生在父亲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交织着母亲的种种痕迹。可突然有一天，父亲走了，他的故事就如同一个还没有播完的连续剧一样戛然而止。没过多久，所有关于父亲的细节也在母亲那里一下子中断了，母亲终究是不舍父亲，急急地追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留给我们的是生命撕裂般的疼痛。

小时候，就听说过父亲的“风流韵事”，那是姑姑开玩笑说起的。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异常高大英俊，可是在18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爷爷奶奶都认为父亲这辈子完了。后来奇迹出现了，父亲在22岁那年病好了，而且长得越发英气逼人。于是媒人踏破了门槛，姑娘一个接一个地看，可父亲却看花了眼，“无情”地一一回绝了。那时父亲的脾气很是暴躁，动不动就发火，这样一来，那些姑娘家就离他远了。而母亲还很年轻，离得又远，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就这样，凭着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父亲轻而易举追到了母亲。

父亲很聪明，只念过几年书，对许多事却能无师自通。又会针灸又会修伞，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而母亲却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家庭计划之类，只是在空闲时做些针线补贴家用。父亲掌管着财政大权，即使是几毛钱的菜也要和母亲一一算来。从小，我就常常见他们吵架，父亲总是没有缘由地发脾气，说母亲多花了钱，不会打算，有了钱也不懂节俭。有的时候，父亲在饭桌上也会数落母亲，而母亲就会掉下眼泪，然后默默地收拾碗筷，只是偶尔在父亲听不见的时候说几句，像是喃喃自语。我从小就替母亲感到不公，母亲流泪的身影在我心里久久不散。

父亲从来不做饭，也不洗衣服，用他的话说：“这些都是女人干的活，讨老婆不就是为了有衣穿有饭吃吗？”有时候父亲和母亲一起出工，回来晚了，两人都是腰酸背痛，可父亲就在桌边一坐，任凭母亲一个人忙进忙出。等香味四溢的饭菜齐上桌，父亲只要吃就行了，而母亲却像永远不累似的，还笑语盈盈地给我们夹菜，完了又洗碗涮锅，再是烧洗脸水，然后安顿父亲和我们一一洗漱，最后才轮到自己。

晚上，父亲通常就着灯看些诸如《三国演义》之类的闲书，而母亲却在灯下绣着花边或纳着鞋底，到很晚才睡。

父亲有哮喘和胃病，母亲常常在小煤炉上为他熬新米粥或者下烂面，心疼地嘘寒问暖。而母亲的口舌几乎常年溃烂，严重时一点东西也不能吃，即使这样，父亲最好的关怀方式也只是让她歇个半天不出工，对于洗衣做饭还是一概不问。这些举动在我看来是那么可憎，而母亲却对此一点也没有怨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出嫁的那一年，父亲住院了，是多年的哮喘引起了肺气肿，母亲急得像个孩子似的，整日整夜地陪着父亲不离半步。我们想替她一会儿。可父亲有点不高兴，说：“这病不碍事，你们都去忙吧，有你妈照顾就行了。”我觉得他霸道而可恨，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让母亲歇歇，让她喘口气。然而，母亲不是说我们喂汤的姿势不对就是说我们出手太重，还说你们照顾我不放心。

很快，父亲出院了，但是医生提醒我们：因多年的老哮喘，随时有危险。这一切当然是瞒着母亲的。父亲回来后虽然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在我看来却有了不小的改变。他时不时就盼望着我们能回去和他说说话，母亲也不断地带话来叫我们回去。

每次回家，我总看到母亲坐在父亲的床沿，父亲靠在床上，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看到我回去，父亲黯淡的眼神会放出光彩，母亲也高兴地说：“孩子，你回来了，刚才你爸还念叨你。”可是面对父亲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在心底里，我惧怕着父亲曾经的“威严”。而父亲却总是没话找话，说得最多的不外乎母亲。

有一次，父亲来电话让我一定回去一趟，似乎很急。我扔下电话就回家了。到的时候，母亲和父亲还是在说着话，看到我回去，父亲脸上浮起了少有的笑容，没说几句话，他就把母亲支开了。我望着他，有些疑惑。他说：“孩子，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不称职不讲理的父亲，尤其是对你妈，很不近情理，你妈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好在，你很懂事，懂得心疼你妈妈。即使我走了，也放心了。”我喉头哽得历害，说不出话来。父亲继续说：“你妈是个好女人，只是她太单纯，像个孩子……我怕……我怕我走了，她不会照顾自己。”

说着，父亲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张存折，颤颤地递给我说：“这是我和你妈的一点积蓄，我把它留给你，就算……你帮你妈保管，在她以后一个人没钱的时候，你就给她……”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爸，你放心，我不会不管妈的，我不会让妈受一点委屈的，这钱你留着吧。”

没过多久，父亲就走了，走的时候，睁着混浊的眼晴望着我：“孩子，别忘了你答应的事。”转而又对母亲说：“老婆，你跟我受苦了，好在，孩子们懂事，他们会替我补偿的……”一行清泪顺着父亲的眼缓缓地流了下来，父亲的生命轻轻地飞了起来。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不吃不喝，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走了，我该怎么办，以后我做的饭谁来吃呀！”

父亲走后，我把母亲接到家里，想换个环境让她好一点。这时我才渐渐发现，原来母亲一直是那样地依赖父亲，没有了父亲，她的生活竟没有了方向。这时我想起父亲的嘱托，才明白父亲是那么了解母亲，甚至已经帮她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关爱着母亲，在父亲心里，其实一直一直装着母亲，只不过那是父亲的方式。而我们却一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