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融媒记者陈竞之
炉门开了，带着两百度余温的骨灰坑面缓缓移出，曹连兴将丧属扶至一边，自己缓步走到炉台旁。他一手托着铁盘、一手拿着夹子，由上到下，从左至右，依次将骨灰轻轻拣到铁盘中冷却。坑面上的骨灰，从头骨到趾骨，均是象牙白色，大小均匀，而他的动作又是如此娴熟、细致，仿佛一名医生在手术台上作业。
曹连兴，常熟殡仪馆遗体火化师，业界有名。
2015年，民政部发起首届遗体火化师技能竞赛，曹连兴在苏州市、江苏省两级比赛中杀出重围，代表江苏省赴京。作为入围决赛的唯一一名县级殡仪馆火化师，他与全国52名顶尖选手同台竞技，最终获得一等奖第一名。他还获评全国民政职业遗体火化师高级考评员、全国最美火化师，入选民政部专业人才专家库，应邀参与制定全国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标准，编写了全国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培训等教材……
如今的曹连兴慈眉善目，轻声细语，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气质。可他说，年轻的时候他还因为爱打抱不平跟人在路上干过架——是这份工作改变了他。
曹连兴还记得，1997年盛夏，34岁的他到“西门头”的第一天。那时的殡仪馆在常熟“西城门”外，人们说起“西门头”这个词时，语气里多少是带点贬义的。
殡仪馆很小，烟囱很大。45米高的烟囱，连着火化间里的4台燃煤土煤炉。遗体从各处运往那里，有步行抬着去的，也有拖拉机运去的，大多没有用卫生棺装殓，看得人心惊。而火化炉一旦开始运作，烟雾缭绕，怪味冲天。炉前的温度高达50多度，烤得人根本不敢靠前，只有火化师顶着高温一会儿铲煤，一会儿摇动铁杠翻转遗体。为了降温，火化间开着大功率的风扇，噪音大得近前讲话声都听不到，耳边却还萦绕着“歪喇叭”的调子和逝者家属哭天抢地的悲号……这样的工作环境，不知让多少人望而却步。可是，曹连兴只管认真地看着师父进尸、加煤、控温，跟着同事们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那一晚，他噩梦连连，可到了第二天，他依旧容光满面上班去了。
都说火化工是殡葬行业中最苦最累的工种，曹连兴却不以为然。他高中毕业后当过代课老师、种过田、当过兵、开过小卖部、当过卡车司机，农、工、商、学、兵“五大工种”一一体验，最大的感受是：做好任何事情都得吃苦耐劳。
吃苦耐劳的曹连兴果然很快就干得有模有样，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同样的火化量，老师傅用两车煤，他却只需要一车，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又实实在在地节能减排，这得益于他日复一日的观察与思考。“火化不是简单地烧炉子，而是一门技术，要把握火候，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温度和压强。”就这样，他迅速成长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火化师，及至殡仪馆搬迁新址，曹连兴挑起了火化班的大梁，第一时间摸清新设备的司炉技术并带队一起学习，顺利实现了搬迁后火化业务的无缝衔接。
“死亡只是一扇门，门外的人们努力活在世上；门内，火花燃起，一切归零。希望我点燃的光能平抚失去的忧伤，让大家在这郑重的道别后依然可以拥有美好且珍贵的记忆。”曹连兴在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从业26年来，曹连兴火化遗体2万余具。他几乎每一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遗体搬运、穿衣化妆、告别火化、丧属安抚……见证了无数的死亡，他早已感悟到，遗体不是没有生命的躯壳，它承载着生命的尊严。为此，他尽心尽力，让死者走得有尊严，让家属得到最大限度的慰藉。
他曾经徒手从雪中扒出事故遇难者的遗体，也曾经一点一点拼凑起破碎的头颅，一针一线缝起撕裂的表皮。因为亲属的不舍，他曾双手半抱着遗体帮助其入炉顺利火化；因为亲属的心碎，他曾经无数次将心比心地劝慰。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不忘钻研火化技术和火化设备改造，一边在实践中大胆创新，一边抓住各种机会学习，甚至一放假就去图书馆泡着。
“我们真佩服你，在那么压抑的地方居然干了这么些年。”面对身边同学、好友、战友善意的“误解”，曹连兴只是一笑了之，从不辩解。
在生命终点的那扇门边，曹连兴学到了“无憾，就是成功”，而能够帮助他人圆满走完最后一程，他就实现了“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