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潘建峰
周末回乡下老家，偶见两位老者用几乎已是文物级的“趟网”在趟丝螺。这一幕，油然勾起我儿时乡间生活的许多回忆。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那勉强维持温饱的年代，鸡鸭鱼肉几乎都是奢侈品，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一饱口福。而平时的菜肴，大多要自力更生地向大自然索取。那时农家的餐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勉强可以算作荤菜的就是丝螺蟛蜞之类了，丝螺因其有一坚硬的外壳，里面又有鲜嫩的螺肉，乐观面对生活的村民们戏称其为“罐头里笃肉”，倒也着实形象。
现在许多饭店的餐桌上，还时常能见到丝螺的身影，但往往和身价远高于它的配角一起搭配，如鳝筒螺丝、昂刺鱼螺丝等等。是为了增加鲜味？还是为了增加身价？也许兼而有之吧。想起小时候，黄鳝似乎也不如一般的鱼有价值，很多时候是用来喂鸭子的，而丝螺更是随处可见。那时江南水乡的河道水质一流，生产队养鱼的池塘更是清澈无比。一个较大的池塘边，往往会有三四个水栈，那是村民们淘米、洗菜、洗衣服的地方。水栈往往是用长方形的石条从岸上依次往下铺到河边，最后一两级没入水中，没入水中的那一级下面，有时轻轻一撸，就是一大把丝螺。当然，这样的方法只能偶尔为之，那时我们所用的方法主要是下河摸和用趟网趟两种。那时候，乡下的文化生活实在是贫乏，别说电视机之类了，谁家有个半导体的话不亚于现在拥有一辆奔驰。放了暑假后，男孩子们的主要娱乐方式就是下河游泳，游泳之余，还不忘“淘鱼摸虾”。其中经常做的就是摸丝螺，拿一个木盆漂在水面上，双手在河泥中摸索，一粒一粒的丝螺就摸起来丢在木盆里了。到秋冬时节，无法下河游泳，就要借助工具了。那时的很多家庭都有趟网，趟网的主干是一根四五米长的竹竿，竹竿粗的一头装一根一米来长的横杠，在横杠上装上一个大畚箕样的网就成了可以下水的工具了。使用趟网不需要太多的技巧，网下水后用竹竿慢慢地用力把网向河中间推，手中竹竿到头了再慢慢往回拉，网起水后多少会有点收获，大鱼是捞不到的，小鱼小虾一定会有。记得读五年级时的一个星期天，我用趟网趟到了小半篮河虾，第二天上学前拿到小镇的集市上买到了六毛钱，那时小镇面店的阳春面，二两一碗的需花二两粮票、八分钱，三两一碗的是三两粮票、一毛一分钱，那时的六毛钱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当然，趟网能够捕获的最多的还是丝螺。丝螺带回家后，一般要用清水养上两三天。丝螺的螺口有个厣头，是大致呈椭圆形的一片薄甲片，丝螺受惊时，螺肉就会缩进壳中，厣头紧闭；在安静的水盆里，丝螺的厣头会张开，紧贴在盆沿上，螺肉也裸露在水中，养上两三天就能养清螺内的泥沙。有的季节，丝螺内会有小蚂蟥寄生，此时，就要在盆内滴几滴菜油，养上一段时间，小蚂蟥自然就爬出来了。
说了这么多，还没提怎么煮丝螺。平时煮丝螺前，先要将丝螺的屁股剪掉。用剪刀剪的话，蛮费事的，一不小心会把手指夹痛。甚至于夹出血泡来，用老虎钳的话就省事多了。剪好洗净，放入碗中，放入少许生姜、葱、料酒、盐，滴几滴菜油，有时还会浇上少许酱油，然后放到饭锅上蒸。那时乡间几乎都是烧柴的灶，一般有两口锅，大锅煮饭，小锅炒菜，中间还有个汤罐。大锅煮饭时，一般要在锅中间加上一个竹做的饭架，饭架上放上要燉的菜碗。根据季节的不同，有时可能燉茄子，有时可能是毛豆子燉小蟹，偶尔会燉个蛋羹或是咸带鱼，但燉的最多的还是丝螺。饭锅煮沸后要焖一会，然后再加一两把柴（以前乡下叫做“催饭火”）。饭一熟，揭开锅盖，用灶布衬着小心翼翼地端出燉好的丝螺，一股鲜香就扑鼻而来。吮吸丝螺有一定的技巧，高手用筷子夹起一粒丝螺，轻轻一吮，螺肉已在口中，汤鲜肉嫩。而小孩子往往直接用手指捏住丝螺猛吸，吸不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可以先将丝螺倒过来，吸丝螺屁股那个孔，用力吸一下再倒过来吸，大致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就要借助缝衣针将螺肉直接挑出来，但离了汤汁的螺肉其鲜味就大为逊色了。煮食丝螺也可以用爆炒的办法，先开好油锅，将洗净的丝螺倒进去快速的爆炒几下，然后加入料酒、生姜，不忌辣的可以放几颗小红辣椒，然后放酱油，少许红糖，再加水煮。但这种煮法有点奢侈，太费油，要煮出好味道，所需佐料太多。而且火候不太好把握，煮的时间太短，螺肉有可能不熟，煮的太长，又有可能导致螺肉吸吮不出，需要一定的功底才能煮好。然而浓油赤酱的炒螺蛳又实在勾人食欲，总是让人忍不住要煮几回。
到1977年，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广播里播放了恢复高考的新闻，父母耳提面命，让我努力学习，以求以后能考上大学，陪伴我少年时代的趟网只能束之高阁了。以后外出求学，再回家乡工作，忙忙碌碌中似乎逐渐淡忘了这道陪伴我童年、少年时代的主菜。近几年同学、朋友相聚时偶尔也会点一道丝螺，但只是吃个三五颗，浅尝辄止，再也找不到少年时代捧着丝螺碗大快朵颐的感觉了。
（海虞镇文学协会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