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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茅针配个动词

一群孩子在野地里拔茅针。

先前的水乡,随处可见田块落差自然形成的土坡。坡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的峭立,有的平缓。土坡干旱贫瘠,不长其他野草,只长茅柴。可能有过野草立足,在与茅柴抢夺生存空间的战斗中无奈败下阵来,最终,茅柴成为荒坡上唯一的宿主。春末的高坡,成片枯黄中窜起点点新绿,有的地方,年前炲茅柴的焦痕残留在新茅间,一摊摊,一块块,若有若无,新绿被其他色调映衬得愈发鲜亮。

大男孩在新茅间梭巡,踩着用镰刀挖出的脚窝,贴在坡上,脑袋凑近地表,眼珠子贼亮,用小手梳理枝枝叶叶。女孩,或胆怯的小男孩不敢爬上陡坡,更不敢从河坡上滑下去,只能高居坡坎,猫着腰,在手够得到的地方摸索。胆子小,不等于目力不好,每每看到茅针,不敢吱声,趴着,倒挂着,试图伸手够到茅针,整个人身子似拉伸的橡皮筋。

拔茅针,又谓抽茅针,或提茅针,貌似都不够传神。拔,似乎用力过度;抽,仿佛方向不明;提,得之太容易。无意间读到范成大的诗:“茅针香软渐包茸,蓬櫑甘酸半染红。采采归来儿女笑,杖头高挂小筠笼。”诗人是吴县人,靠近常熟,读他诗句颇有同乡感。连用两个采字,忙碌又轻柔,诗人就是不一样。

乡野之物到了诗人笔下,就变成了金枝玉叶。茅针是新茅的笋,它一脚踩着冬天,从一个洞孔中奔向春天。它竭力把自己装扮得若无其事,缩着肚子,混迹新枝嫩叶间。脑袋削得尖尖的,一片短短的叶舌,或者干脆不长叶片。也恰恰伪装过了头,眼尖的孩子,发现它细微的特征,将它们提溜出来。

茅针就是茅柴的花苞。小心剥开变态叶,露出一截或一点白中透绿的组织,那是久违了一年的滋味,汁水清爽,回味微甘,说不上好吃,更算不得美味。但是,它难得,它稀罕,它让拔得头筹的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它细小,仅仅算花苞的胚胎,来不及辨识滋味,入口即化,甚至搞不清下咽的是口水还是什么。边上几位,侧着头望着他的,喉结跟着耸动,下咽的一定是口水。

亲手采到的第一枝,必定亲口品咂,给谁都不愿,无论亲弟弟亲妹妹,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儿时记忆中,当哥哥的总是护着弟妹,哪怕年长一两岁,否则有愧于哥哥的称号,老话叫“年纪活在狗身上”。包括食物的分享,年长的让着年幼,男孩让着女孩。敬仰的眼神鼓励着他,收获如有神助,一枝,又一枝……捏在手中,积攒到一定数目了,施舍给弟妹,给邻家女孩。听着“阿哥,阿哥”的叫唤,很能激发成就感,最多奚落几句,大意是“何不自己去找?”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这是《诗经》中的句子。说名叫静女的女子,从野地里拔了茅针回来,把它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觉得茅针太美了,美不在茅针本身,而是因为女子所赠予。估计两人都是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龄。女孩单纯,不懂得矜持,一把茅针让男孩那么激动。少男少女的爱情纯净,如果女孩送一块手绢,送点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落俗套了。

一把茅针摊在掌心,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鼓的瘪的,从外形判断哪枝内容多,哪枝少。世界上没有两枝完全一样的茅针,不过大同小异,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长的圆锥,酷似补罱泥网的针。根部嫩白,中部翠绿,顶部微红,色彩渐次过渡。渲染技术高明的画家,绝无茅针本身自然。

舍不得一下子喂了口腹,揣入裤兜。放衣兜显眼,鼓鼓囊囊易被父母察觉,等于不打自招。隐蔽的裤兜,是男孩的仓库,藏过橄榄、糖果,藏过啪叽、弹弓。藏得再好没用,草簏里松松垮垮,或者正儿八经的草没几把,底下藏着突击偷割的红花草,那还了得。父母铁青着脸审视,孩子裤腿、屁股上沾着泥,沾着青绿。一把扯过孩子,首先掏裤兜。男孩最怕父母掏裤兜,裤兜里藏着他的行踪,容不得抵赖。有的没收,有的扔灶膛,辛苦大半日弄来的茅针,统统扔进羊圈,便宜了羊尝时鲜。

茅针稀疏,彼此之间是望不见对方的,是不是在地皮下串通好了,各自找寻自以为隐秘的出口,防着我等的垂涎。一大群孩子,神情专注,如下级猴子为首领捋着毛找虱子一般,一双双滴溜溜好使的眼睛,一根根细细梳理过,前前后后十数天,一遍一遍,依然有漏掉的。要不了开花,花穗露头便纤维化了,干巴巴软绵绵,让你联想到棉花。

茅针的节令短得令人叹息,父亲留在男孩头上的鼓包才消退,摸摸还疼呢。它们突然探出脑袋,把白茸茸举过头顶,摇曳在夏日里,有些就在踢脚走路路边,就像示威。它们是如何逃过劫难,就像魔术师大变活人,来去阒然,男孩们来不及琢磨,又把目光瞄向秆稞巷。

秆稞是俗名,金曾豪作品《秆稞巷的秘密》,一开始就说,至今未查到学名。植物学家是否疏漏?反复比对文字与图片,觉得与“蔗茅属”相当,似滇蔗茅或西南蔗茅,花色有些不同,因为图片样本来自异地。这发现让我兴奋,秆稞不就是大茅柴么?

秆稞踩着春天的尾巴,拔节比茅柴晚。初始一墩墩,一丛丛。一脚踏进夏天,枝叶严严实实,伸脚不进。秆稞也长茅针,是秆稞的花穗,体量硕大,数量更加稀少。

秆稞长在生长环境最恶劣的高墩,或者陡峭的河坡,都是荒野之地,如果不是三五结伴,单枪匹马不敢贸然涉足。秆稞巷远离农田,远离村庄,宛如另一个世界,过于寂静的地方让人喘不过气。高土平地凸起,形状怪异。崖壁散布大小洞穴,通往深处,据说藏着什么什么。野兔、黄鼠狼并不可怕,如果是猪獾呢?虽然谁都没见过真正的猪獾,据说那东西吃孩子——它突然冲出来,一口咬住脖子拖往洞穴深处,吃得骨头都不剩下,想着瘆人。在崖下转悠,不敢太靠近那些洞口,也不敢攀上崖顶。

因为事前约定,所得共享。拔到一枝茅针,不亚于一场群体狂欢。秆稞茅针藏得更深,特征不明显,这株那株疑似,细看都不是。往深处看,即使确认了,借助镰刀勾过来,捞不到干着急。没人敢钻进去,就算平日里打架不要命牛皮吹破天的孩子王。不是怕秆稞叶划破脸面,是怕看不到脚踩的地方,盘着赤练蛇,蹲着四脚蛇,或者未知名的危险。四脚蛇见过,不过是胆小的蜥蜴,多为无毒,对人无攻击性,愣是认为剧毒,避之唯恐不及。

貌似大片秆稞,适合立足手能够到的区域很小。所以,每次大部队作战收获甚微,两三人分一枝,每人一枝算大满贯了。一枝足矣,比起小茅针,嘴巴里喉咙里有充实感,能吃个半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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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陆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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